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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南山(GL)——衣青箬(2)

    蓝姗默默地穿好了自己的鞋子。她也是把鞋脱下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几块钱一双的解放鞋。虽然这种鞋以前是军用的,军转民后大部分也是军工厂制造,结实耐用不怕磨损,是村子里大多数人的选择,但是陈悠然未必能穿得惯。
    好在这里距离村子的确已经很近了,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青山寨。
    进村之前,她们先路过了一口井。一个身穿苗族服饰的妇女正坐在井前洗衣服,看到她们,便扬声问,阿树回来了?这是谁啊?
    蓝姗之前问过陈悠然来干什么,后来被岔开了,也就没有回答。这会儿进了村子,听到有人问起,她连忙主动道,我是来抄电表的。
    第3章 苞谷饭
    之前蓝姗说他们苗家人习惯这么称呼汉族人,陈悠然是不太信的。然而等沿路所见的成年人全都对着她一口一个姨姨,她在鸡皮疙瘩起完之后,居然迅速接受了这种设定。
    仿佛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了。
    一个人见了你就以长辈称呼,而且十分自然没有半点谄媚之色,在肉麻之余,也不免有种被讨好的错觉。
    就跟红楼梦里贾芹要认贾宝玉当爹,从贾宝玉的角度来看,正因为多了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所以反而生不起气来,纵然不喜欢,也没必要计较。
    虽然陈悠然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能把这称呼换一换。
    所以见个人她就要重复一遍,我姓陈,叫我小陈就好。
    抄表员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
    所以这本来应该由供电所的正式员工来做的工作,慢慢就被外包了出来。久而久之,就连政府也默认其合理性。陈悠然能获得这份工作,是因为上一个抄表员是她二叔。二叔结婚后要进城讨生活,才把这个位置空了出来。
    从农村通电开始,二叔就在干这份工作了。因为每个月都要走一趟,村民们也都熟识了。这会儿见换了人,便纷纷上前询问。
    因为自行车碍事,放在外面怕被别的小孩弄坏了,蓝姗自告奋勇将车推到她家去。陈悠然独自面对村民们,一时有些无措。
    好在雾镇是个不大的小地方,青山寨又距离镇上那么近,彼此之间多少有些熟悉。陈悠然一说自己的身份,周围的人立刻恍然,对她也热情了几分,簇拥着她,一家家的抄过去。
    农村里猫猫狗狗不少,还有老鼠之类的动物肆虐,因此电表都是装在高处。有人主动扛来木质的楼梯,陈悠然一看,就犯难了。这楼梯一看就很危险,上面的梯子还是圆柱形的,不习惯的人很难踩稳,更不要说她还穿着一双不好控制的松糕鞋。
    这时,蓝姗忽然分开众人走了进来,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平底布鞋,姐姐,你换双鞋吧,方便点。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妈的,尺码应该差不多,已经洗干净了。
    陈悠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接了过来,先好奇的拿在手里看了看,才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来换鞋。
    这是一双手工制作的千层底布鞋。老实说,外表的确不那么好看,不管是造型还是颜色都土土的,但传上去却意外的舒适。陈悠然本来觉得鞋底太薄,没想到踩上去却相当厚实。
    谢谢啊!她美滋滋地朝蓝姗笑。今天虽然诸事不顺,但遇到这个小姑娘之后,运气好像变好了。
    接下去的工作,也就是搬楼梯有点麻烦,但也有村民们帮忙,所以陈悠然的动作很快,抄了电表,一家家开了票。有些主人不在,就只能把单子给邻居转交。
    现场能收到的钱非常有限,大部分都是让他们有现钱之后自己到镇上去交。很多村民甚至习惯了几个月的电费攒在一起交。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十分淳朴,少有故意拖着的,有钱多半就交了,只有少数人需要反复催促。
    陈悠然早被交代过这个,开了单子就麻利走人。青山寨并不算大,一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没多久就抄完了。
    一晃到了午饭时间。
    陈悠然没有经验,出门的时候光顾着兴奋了,什么都没准备,身上倒是揣了十几块钱,但这茫茫大山深处,哪有地方能买东西?
    之前围在她身边的村民们已经看够了热闹,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准备做饭。只有两个等着收楼梯的,还有一班小孩子,躲在远处的石墙后偷偷往这里看,一发现陈悠然看过去就立刻四散跑开。
    陈悠然正踌躇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到蓝姗远远地走了过来,姐姐,去我家坐会儿,吃了饭再走。
    不但语气十分热情,还拖住了她的胳膊。
    陈悠然有点不好意思,她家里的条件虽然不错,几十几百块的东西说买也就买了,但她也知道,大部分村子里的人过得很苦,连每天的口粮都要精打细算。她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是从别人嘴里分出来的。
    因此她连忙拒绝,并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挣出来,不用不用,我还要去上面的大安寨。今天要抄完三个村,时间不够了。
    蓝姗由着她把胳膊挣出去,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那你总要去推你的车吧?走吧,先去我家。
    这下陈悠然没有理由拒绝了。
    青山寨的村民日子过得怎么样,从他们居住的屋子就能看出来了。
    日子好的,住的是青石大瓦房,高大宽敞,窗户明亮,一看就是新建不久。次一些的是木板房,高大不逊色青石房,只是屋子看起来破旧许多,沾染着岁月烟尘之色,处处都是破旧修补的痕迹。再次是竹屋,说是竹屋,但却并不是吊脚竹楼,仍旧建在地基上,所以屋子建好之后,还要用石灰混合牛屎和黄泥在外面密密地粉糊一层,不但能够保暖防寒,还能驱散虫蚁。
    最次一等,则是土墙房。直接用黄泥舂捣,层层叠加而起,顶上铺的不是青瓦,而是厚厚的茅草。低矮滞闷采光差,透气性也不好。建这样一栋屋子,几个壮劳力半个月就能弄好,但使用年限也很低。暴雨时不但容易漏雨,墙面也会被冲刷变薄。
    蓝姗家,就是最后这一种屋子。
    陈悠然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当蓝姗站在门口请她进屋,身前是阳光普照,身后是一片昏暗的阴影,她心里忽然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难过。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令人怜惜的。蓝姗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就像是明珠滚落尘埃,虽仍兀自熠熠生辉,但就连光芒也暗淡了许多,只被当成普通的石头随意丢在一边。
    但下一瞬,食物的香气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将陈悠然难得生出来的几分感慨尽数驱散。
    察觉到胃里隐隐作痛,陈悠然有些局促地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我就不坐了,车在哪儿?我自己去推吧。
    在屋里啊,你进来吧!蓝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我怕小孩子调皮捣蛋,不敢放在外面。
    陈悠然只好进门。
    从外面看就觉得屋子采光不好,进来了也的确很昏暗。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收拾得非常干净。正对着门的角落里放了一张桌子,上面从高到低,整整齐齐摆放着暖水壶,水杯,茶叶以及油盐酱醋等调味料。左手边的墙壁上悬挂着日历,应该是乡镇府派发的宣传物料,日历旁边贴了一排的奖状。
    陈悠然走过去看了一眼,获奖者都是同一个名字,蓝姗。
    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甚至还有各种竞赛的奖状。
    原来是个优等生。
    屋子当中摆着一个小炉子,透过缺了一角的炉子可以看到,里面烧的是大块的木柴,炉火通红,一口铝锅架在上面熬煮,陈悠然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虽然只是煮豆米,但对于正处在饥饿中的人,无疑已是巨大的诱惑。
    陈悠然才打量完毕,蓝姗就从旁边的屋子走了过来,左手拎着锅,右手端着一只二碗,里面是堆得冒尖的饭。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朝陈悠然一笑,你估计没吃过苞谷饭吧,今天在我家尝尝鲜。
    说着动作麻利地将炉子上的锅端下来,架上铁锅。趁着热锅的功夫,她拿着锅铲进了另一间屋子,没一会儿就铲了一块猪油回来,正好锅烧热了,猪油滑进去,发出刺啦的声音,立刻就融化了。
    蓝姗动作麻利地往锅里丢了辣椒花椒等调料爆香,然后用漏勺从铝锅里捞出一勺子豆米,放进锅里。刺啦的油爆声中,浓烈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蓝姗一边翻炒,一边加油盐酱醋,等锅底一点汤烧开,就将二碗里的苞谷饭一股脑儿倒了进去,压散翻炒。
    几分钟后,豆米炒饭就出锅了。残余的汤水被苞谷饭吸收,又在热锅里煸干,炒成微带焦黄的颜色,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
    蓝姗取了另一只二碗来,将锅里的饭分装,刚好装满两碗。
    她将锅往地上一坐,又将铝锅端了回来继续煨着,取了一双筷子递给陈悠然,吃吧。
    被蓝姗眼花缭乱的操作晃了眼,没能第一时间拒绝的陈悠然只能被动地接过筷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在心里说服自己,饭都炒好了,不吃的话只能放着变凉,多可惜啊!
    于是心安理得地扒了一大口饭。
    蓝姗并没有说错,这是陈悠然第一次吃苞谷饭。所以略有些沙的口感,在她看来是很新鲜的,玉米细尝会有一点点甜味,配料又放得很足,再加上豆米的味道,陈悠然立刻就被惊艳到了。
    苞谷饭原来这么好吃的么!
    第4章 摩托车
    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食材,还是蓝姗的厨艺太好,亦或是陈悠然实在太饿了,总之,这一碗平平无奇,连肉都没有放的苞谷饭,是她近期吃过最好的美味,以至于放下碗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蓝姗收起碗筷,端着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陈悠然打算告辞,便起身跟了上去。这边的屋子是灶房,当中垒了土灶,架起一口一米多的大铁锅,灶台上零散摆放着碗筷、砧板等物。蓝姗之前拎回来的一篮子映山红,也放在这里。
    灶台的东边,一口大水缸和一座石磨分别占据了两个角落,遥遥相对。石磨前面堆放着一堆新鲜的杂草,应该是刚打回来喂猪的。
    鲜草旁边是一只碗柜,碗柜旁则是一排陶土摊子。蓝姗此刻便蹲在一只坛子面前,一只手扶着坛沿,另一只手伸进了坛子里,不知在捞什么。
    一瞬间,苗疆蛊术四个字又回到了脑海里。
    传说中蛊虫就是被养在坛子里,不断让它们跟其他的虫子厮杀,或是喂食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到蛊虫完全培养成熟。
    陈悠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蓝姗从坛子里捞出了一把酸菜。
    提起的心咚地一下落了回去,她不由暗自嘲笑自己想太多。
    面对未知和陌生,人总容易生出许多无端的揣测,其实如果世上真有蛊毒这么神奇的东西,这些苗人又何必还窝在这大山里,过这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也必然十分珍贵难得,肯定要找个有价值的人来使用,怎么也轮不上她陈悠然。
    这么一想,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退回火炉旁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灶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蓝姗在切菜。很快,她就端着一小盆切好的酸菜回来,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木柴,才将酸菜倒入了煨着豆米的铝锅里。酸菜的鲜香浮动在屋子里,陈悠然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等酸菜豆米重新煮开,蓝姗找来一只背篓,将铝锅整个端过去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另一只盆盛了苞谷饭,将三副碗筷排在饭里压好,密封之后放在铝锅上面。
    然后她才看向陈悠然,我要去坡上送饭,你呢?
    我也该走了!陈悠然本来一直愣愣地看着蓝姗做事,这会儿立刻站起来。
    蓝姗就走到另一边的屋子里,将她的自行车扛了出来。是的,因为屋子有门槛,所以是扛而不是推。陈悠然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将自行车在地上安置好。
    她有些迟疑地问蓝姗,你去给你爸妈送饭吗?
    那边有点远,来回一趟太慢了,费时间。蓝姗道。
    就只吃素菜?陈悠然犹豫着,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直到看到蓝姗将一锅素菜放进背篓里,她才意识到,对这个家庭而言,恐怕连猪油也要省着用,但之前蓝姗却用来给她炒饭。
    虽然她是客人,这一带也一向有将好东西留下来待客的习俗,但陈悠然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蓝姗笑了笑,天气太热了,吃点素的爽口,更下饭。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搪塞她,但她这么说了,陈悠然也不好再问。
    蓝姗背起背篓往前走,陈悠然就推车跟在她身后。两人要去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蓝姗先送她到路口,指点道,这就是去大安寨的路,顺着大路直走就到了,不过路不太好,你小心点。
    嗯。陈悠然看着她,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点强烈的不舍。
    蓝姗朝她笑笑,背着背篓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陈悠然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两句忘记是在哪里看过的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陈悠然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她跟自己所见过的大部分人都很不一样,所以也就让她格外在意。
    她一直在原地等到蓝姗走得看不见了,才跨上自行车。
    陈悠然没有去大安寨,而是骑车回了家。今天估算错误,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算继续去抄表也只能抄完大安寨,之后肯定还要来一趟。既然如此,就没必要今天去。
    自行车不能骑还要推着,脚上的松糕鞋也不适合等等!陈悠然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千层底布鞋,刚刚光顾着要走,完全忘了要换鞋了!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颇为自然地想到,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下次她就有理由再去一趟蓝姗家了。
    虽然来的时候,推着车子走得相当痛苦,但回程却几乎都是下坡的路,陈悠然甚至不用踩,车子就自己一路飞驰向下,相当省力。所以回家的路上只用了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林秀英正在洗衣服。他们家的屋子没有打流理台,也没把自来水装进屋里,更没有洗衣机专用管道,只能把洗衣机抬出来放在院子里。双缸的洗衣机需要手动换水和启动,所以她端了一条板凳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看机器。
    见到陈悠然,她不由十分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还说,我没走过这条路,你们难道也没走过?没一个人跟我说路难走,而且都是爬坡!自行车根本没法骑,只能推着走,简直要命!陈悠然不满地抱怨,走得我脚痛死了,也不知道起水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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