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山谷北高南低，李宪并不陌生。
    几天前，李宪和韦十娘侦察孟完庙的时候抓了一个舌头商萨曼，就是在这条山谷里面审问的。从而知道完颜宗望的卫队长脱脱离接到一个新命令，然后把麻利骨、齐曼丽等五十人一网成擒。
    上一次是一路尾随敌人夜晚过来，而且没有战马跟随，所以李宪对山谷的地形没有什么直观印象。
    现在是大白天，李宪才知道山谷两侧的山梁都是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山谷里面怪石林立，易守难攻。
    今天不是步行，而是八百多人全副武装，每个人都骑着战马，打头阵的是曹莽和郭瑾的混成第一连。
    混成第一连的连长曹莽，副连长郭瑾，是夏府的枪卫分统，跟随三个枪棒教头训练一年多时间，是夏府外事总管夏安民的嫡系，手中的兵器是一杆镔铁长枪。
    作为平阳府的地头蛇，曹莽和郭瑾选定的行军路线当然要满足两个要求：既能保证战马通行，还要能够尽快赶到郭壁镇。
    李宪和韦十娘带着北上独立团第四女兵连居中，来到山谷西侧山梁上的时候，曹莽和郭瑾已经率领混成第一连到达谷底。
    一切都很正常。
    大部队穿行在寂静的山林之中，战士们都没有发出声音。除了战马打响鼻和踢踏的蹄声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金玉赤骝作为一匹不世出的宝马，跟着前面的战马行进也不需要有人控缰，一路小碎步平稳得很。
    因为担心增援郭壁镇的塔布野所部遭遇不测，李宪就有些神游天外，坐在马背上完全是信马由缰。
    宝马金玉赤骝气息悠长，耐力十足，在平地上持续奔跑一天一夜，能够很简单跑出去六百里，轻易不会发出什么其他动静。
    咴——金玉赤骝突然停住脚步仰天一声长嘶，不仅惊动了整座山谷，而且惊动了整个行进队列，关键是惊动了马背上的李宪。
    李宪猛然清醒过来，发现女兵连已经到了山谷西侧山梁的腰部，打头阵的曹莽混成第一连正在开始攀登山谷东侧山梁，殿后的沈骨混成第三连已经在女兵连后面开始下山。
    一股巨大的危险气息涌上心头，李宪本能的感觉到两个字：不好！
    作为一个战略侦察兵，李宪对于丛林作战属于老兵油子，基本常识再熟悉不过了。
    现在是北宋末年，不像一千多年后的荒凉景象，几乎所有山林都保持原生态，里面生活着数不尽的飞禽走兽。
    李宪上次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前的这片森林里面危险重重。虽然没有听见过虎啸，但有金钱豹和黑熊留下的痕迹。
    自己这八百多人马进入森林，而且已经到达密林深处，居然没有惊动一只飞鸟，这太不正常了！
    没有飞鸟盘旋，只有两种情况：第一，这片森林里面没有鸟类；第二，这片森林里面已经有人提前进来了。
    第一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李宪率领卜辙的铁枪营、女兵连一路北上，每天都有打猎的过程。
    深吸了一口气，李宪刚要出声提醒对面山梁的曹莽当心敌人埋伏，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已经出现了！
    嘣嘣嘣——咻咻咻——强弓的弹动声、箭矢的破空声已经传来，曹莽的混成第一连顿时人仰马翻，战马的哀鸣声、战士的惨叫声随即汇成一片。
    李宪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最擅长的丛林作战环境中，居然会掉进敌人的伏击圈！
    骑兵进入山谷，而且掉进敌人的伏击圈，除了被动挨打再也无计可施。
    敌人的第一轮打击，曹莽的混成第一连就被射死大半，两百八十多人仅仅一个照面就已经彻底崩溃。
    恰在此时，李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杀——”
    李宪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兵连长庄丽霞的娇喝声已经响起：“女兵连听令：敌人已经从后面山梁上压下来了，我们停在半山腰就是等死。一排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公子冲过山谷，冲上对面的山梁就是胜利，其他人跟我开路——”
    庄丽霞，是李宪从飞狐县少年营带出来的一个女兵，今年才十四岁不足。
    口中的喝声未歇，庄丽霞已经催动大红马冲下山谷，挥舞着缠金花枪一马当先扑向对面山梁。女兵连的二、三、四排一声呐喊，紧随其后冲下山谷。
    第四女兵连副连长韦冬宁飞快的抽出铁胎弓，反手抽在金玉赤骝的屁股上：“一排全体都有，保护公子立即冲出去——”
    就这功夫，殿后的沈骨混成第三连已经被敌人压了下来，半山腰顿时一片混乱。
    兵败如山倒，神仙也难救。这种局面李宪还是第一次遇到，整个人当时就懵了。
    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被敌人压在山谷之中。
    第四女兵连一排，里面有六十个落霞观的女弟子。因为她们有武功在身，所以装备的是铁胎弓，这是一支能够对敌人实施远程打击的突击力量。
    副连长韦冬宁原来是落霞观的四大护法之一，她亲自带领第一女兵排把李宪裹在中间冲到谷底，庄丽霞已经带领三个女兵排冲到了对面的半山腰，铺天盖地的箭雨随即罩了下来，数十名女兵顿时被射落马下。
    女兵连都是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如花年华，却凋谢在自己眼前。李宪的牙关都咬碎了，却无计可施。
    韦冬宁一连两箭射死对面的两个敌人，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东面山梁的情况，随即低喝一声：“此路不通，大家放弃战马随我来！”
    韦十娘抓住机会一拍马鞍桥飞身而起，探手抓住李宪的左肩，双脚在金玉赤骝背上一点，口中大喝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李宪还从来没有丢下兄弟们独自逃跑的经历，看见韦十娘抓着自己直往山谷上游冲去，顿时就急了：“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
    “闭嘴！”
    韦十娘神情严峻，左手拧着让李宪，右手挥舞圆月弯刀磕打箭矢，把轻身功夫提到极致，宛如风驰电掣一般向前猛冲。
    大概过了五分钟，韦十娘突然离开山谷飞身而起，拧着李宪落到一个大树上，简单观察了一下方位，然后向东面的山梁窜去。
    李宪拼命想挣脱韦十娘的控制，可惜韦十娘死死捏住了他的肩井穴，五根手指仿佛要抓进他的锁骨，整个左半边已经彻底麻木不听使唤。
    山梁正中一棵参天大树，李宪终于想起来了，正是上一次和韦十娘在这里观察上面孟完庙的地方。
    现在居高临下，李宪终于看清楚了整个战场。
    孟完庙修建在山梁最上游的山头南侧，成为此地唯一的制高点。
    孟完庙西侧山谷中密林里面喊杀震天，东侧山谷中已经开始惊鸟扑腾，说明有人靠过来。
    韦十娘站在树冠顶上喃喃自语：“这下麻烦了，敌人已经把这座山头包围，根本冲不出去了。”
    李宪恼羞成怒：“兄弟姐妹们都在拼命，你居然带着我独自逃命，论罪当斩！”
    “闭嘴！”韦十娘低喝一声：“现在敌人还没有发现，叫什么叫，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男子汉大丈夫，要死也应该死得轰轰烈烈。”李宪又开始挣扎起来：“你这个死婆娘，赶紧把老子的穴道解开，下面还等着救命啊！”
    韦十娘不为所动：“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再叫的话，我就把你的哑穴也封闭。”
    “放屁！”李宪真急了：“老子就在这里，谁敢胡乱下命令？你居然连老子的命令都不听了，要你何用？”
    韦十娘冷笑一声：“只要我能够保证你的安全，牟长霞和萧芸娘就完成对我的承诺。”
    李宪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战场，牟长霞和萧芸娘远在千里之外，她们的承诺有个屁用？赶紧解开老子的穴道，赶紧想办法救人才是正经！”
    “闭嘴！”韦十娘双足在树冠上一弹，带着李宪落向地面，然后直扑山头上的孟完庙：“噤声儿，里面有人，但不会很多。只要坚守孟完庙，我们就还有机会。”
    李宪只能苦笑：“你这个死婆娘真是一根筋，敌人已经把这里团团包围，就凭我们两个人能够坚守一座寺庙吗？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可能把兄弟们解救出来，然后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支撑下去。”
    “我知道！”韦十娘扑到庙墙外面并没有停留，直接腾身而起飞跃围墙落到院子里面：“扫清障碍，韦冬宁她们干掉追兵之后就会赶过来汇合，然后再想办法救人。”
    说到这里，韦十娘一松手扔下李宪，同时扑向庙门。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就是韦十娘拧着李宪飞越围墙还没落地，庙门里面已经冲出来六个大汉。
    韦十娘扔下李宪，左手拔出身后的钢剑，然后左剑右刀扑入敌群。仅仅一个照面地上就多了六具尸体，韦十娘已经杀入寺庙大殿。
    等到李宪从地上爬起身来，反手抽出未济重剑，韦十娘已经浑身是血来到大殿外面：“敌人埋伏的二十四人全部被杀，你在这里谋划如何防御，我下山去救人。”
    “如果没有人，那还谋划个屁！”李宪急怒攻心，已经完全失去了分寸，狂吼一声翻身冲向围墙大门：“既然要救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恰在此时，韦冬宁已经带领一群人冲了过来：“公子，四周的敌人不下四千，鸠魔铁的铁弓营一千六百多人担任正面拦截，兄弟们绝大多数都死在铁弓之下。”
    第一女兵排七十二人，是第四女兵连战斗力最强的，现在韦冬宁身后只剩下十三人，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变成了血人。
    面对如此惨重的失败，李宪只觉得肝肠寸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虽然利用未济重剑支撑没有摔倒，但口中喷出一团血雾，脸上瞬间变成了铁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