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发随风飞舞，身上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左手拄着一根五尺长的破竹棒，一个弓着身子似乎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裴鸾娇跨前一步把李宪挡在身后，短剑当胸凝神戒备：“来者何人？”
    老者似乎没有察觉裴鸾娇的浑身杀气，拄着竹棒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哎呀，我就是一个老要饭的，不是什么‘何人’。好心的大爷大娘赶紧给口吃的，再不然给口喝的也行，不然要出人命了。”
    居然有半夜三更跑到战场上要饭的老叫花子，估计神仙都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李宪先惊后喜，赶紧抓住有所动作的裴鸾娇：“疯丫头不可放肆，这是我的老朋友十全十美老先生。快进大帐坐地，疯丫头命人安排饭食。”
    老者冲着裴鸾娇做了一个鬼脸，脚下两晃就已经窜进了中军大帐，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模样。
    裴鸾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位老者好厉害的轻功，似乎比韦十娘和杨春更胜一筹！”
    李宪摆摆手低声说道：“赶紧弄点儿吃的，不要惊动他人。此人突然现身，必有重大缘故，等会我给你介绍他是谁。”
    这个老者李宪当然认识，的确是老朋友。
    当初为了在雁门关解救郭小乙的警卫营，李宪经过杨琼指点，在繁峙县胡谷镇的棺材铺拜访过一个人。
    通过这个人，李宪不仅妥善解决了雁门关的事情，并且结识了方七佛，还得到了猛将方杰、司行方。
    但愿双门永闭，只求百姓长生。这副对联，就是他的金字招牌。
    终南山明教光明殿座下，光明右使刘不全，李宪笑称十全十美的就是他。
    光明左使方七佛到飞狐县寻求援助，李宪一次就拿出三万人的装备，就是光明右使刘不全秘密运走的。
    回到中军帐门口，看见薛沁儿已经吩咐铁护卫女兵严密戒备，李宪才掀帘而入。
    弓腰驼背的老头当然不见了，现在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盘膝坐在虎皮上，这才是真正的刘不全。
    让李宪心惊的是，刘不全左脸颊上面居然有一道红印，似乎刀伤。
    “听光明左使方七佛大侠介绍，刘大侠在泽州、潞州一带组建新军。不知今日夤夜到此，究竟所为何事？”李宪在刘不全对面坐下，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刘不全拱了拱手：“这还要多谢追魂枪慷慨解囊，在下能够少走许多弯路，目前已经联络明教弟子九千余人。只要金狗胆敢南下，必然让他们有来无回。至于今日前来，是要通报一个重大消息。不知道刚才追出去的那个女娃子是谁？”
    李宪猛然想起来，上一次在灵都观偏殿偷听，后来弄出“蛤蟆功”和“嘘嘘”的故事，似乎听到了“刘大侠”三个字，而且陶三春和花子明当时都在场。
    想到这里，李宪微微一笑：“如果我说她才是落霞观的观主，不知道刘大侠信也不信？”
    刘不全点点头：“别人说我可能不信，但是追魂枪金口玉言，我当然相信。没想到你真是神出鬼没，居然把陶三春和花子明收归部下，让我白忙一场。”
    李宪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上一次在灵都观偏殿密谋，就有刘大侠在其中了？”
    刘不全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没有回避：“你说的不错。我在泽州、潞州活动，面临的最大阻力就是翼德和韩青的三官寨无恶不作。我不想过早暴露明教，所以决定联合道上朋友除掉他们。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落霞观，让事情复杂化了。”
    “为何此后不见刘大侠踪影了？”这才是李宪最关心的地方，所以他扭转了谈话的方向。
    恰在此时，裴鸾娇和薛沁儿端着一盆羊肉和一盆马肉进来。
    “刘大侠，我给你介绍一下。裴鸾娇来自内黄裴家堡，薛沁儿是云中人氏。”李宪赶紧介绍：“刘大侠是明教光明右使，方杰和司行方就是刘大侠介绍给我的，两个丫头赶紧见过。”
    “两位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听听。”刘不全伸手抓起一只羊腿咬了一口，这才含混不清地说道：“原本准备谋取三官寨作为一个立足点，哪知道陵川分舵突然传来紧急消息，说是小金狗完颜京有了动作，我必须立即北上处理。”
    李宪大感奇怪：“刘大侠，完颜京离开汴梁城了吗？”
    刘不全三下五除二干掉一条羊腿，这才一抹嘴巴说道：“完颜京是不是离开汴梁城了，我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他的那个吕家寨有了大动静。我赶到陵川之后才搞清楚，他们居然是冲着兄弟你过来的。”
    李宪点点头：“完颜京那个混账肯定要和我过不去，只是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不知道刘大侠打听到什么具体消息？”
    刘不全摸了摸左脸颊的红印：“兄弟，完颜京这一次用心不在小，你千万不要大意。说起来我也是太轻敌了，因为看中了吕家寨的两千四百匹好马，所以临时决定在太行陉的碗子城设伏，一口气吃掉吕家寨的两千四百精骑，结果吃了大亏。”
    “吕家寨出动了两千四百骑？”李宪大吃一惊：“他原本只有两千骑，此前已经被我干掉了八百骑，如何又增加了兵力？”
    刘不全点点头：“我的伏击战一下子折损两百多兄弟，所以命令所有暗线立即追查真相，目前终于有了结果。这两千多骑并非原来吕家寨的兵马，而是从望云紧急南下的金兵铁弓营。”
    “千夫长鸠魔铁担任统制，这家伙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手下六个百夫长，无一不是力大无穷之辈。最致命的是，两千四百骑居然全都是神射手，而且都使用强弓硬弩势不可挡。”
    “原来如此！”李宪恍然大悟：“难怪童贯那个老贼如此急迫下战书，原来是要拖住我，等候金兵来援。铁弓营我知道，山西的完颜宗干组建过一支，已经被郭小乙干掉了六百人。没想到燕山的完颜宗望也组建了一支，而且冲老子过来了。”
    薛沁儿接口说道：“公子，你说的就是使用两石铁弓的机动骑射部队吗？”
    “不错，就是他们！”李宪神情凝重：“根据郭小乙俘虏的副统制卑里果交代，金兵铁弓营的普通军卒使用两石铁弓，伍拾长使用三石铁弓，百夫长使用四石铁弓。千夫长极为稀少，使用五石铁弓，已经赶上我们的小型弩床了。”
    刘不全点头称是：“兄弟说得不错！你看看我的脸颊，就是被千夫长鸠魔铁射了一箭。三百步开外啊，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这一箭正中眉心，老命就报销了。据我推测，就这两千四百骑，大宋官军四万人也挡不住，实在是太厉害了。”
    李宪心道：这种铁弓营里面的任何一个射手，就相当于后世的狙击手。一下子集中两千多狙击手，别说四万人了，十万人也挡不住。
    这话能说吗？当然不能说。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是主帅的行为。
    李宪心里极度重视，但脸上显得很轻松：“铁弓营的确很厉害，不容小觑，但也没有必要谈虎色变。如果让他们从侧面冲过来，十万人都挡不住。但是，如果把他们限制在正面进攻，那个威力就小很多。”
    “郭小乙当初集中一千人，一口气就吃掉了他们六百人，说明并非不可战胜，关键在于战术设计。据我所知，铁弓营进入战斗状态，每个人应该是两匹马，八壶箭。现在长途穿插到大宋境内，应该没有如此变态。”
    刘不全点点头：“不错，我们干掉了他们二十多人，每个人只有四壶箭，也就是一百支。全都是硬杆栎木箭，四棱铁制箭头，超过一两重，穿透力极强。”
    李宪沉思片刻才问道：“刘大侠，鸠魔铁所部目前到了什么地方？”
    刘不全扳着指头一算：“我在天井关和敌人脱离，按照行程应该过了羊肠坂，马上就要从太行陉出来，赶到济源县城大概还需要两天多时间。”
    裴鸾娇突然问道：“追赶刘大侠的是什么人？”
    刘不全摇摇头：“那个男的应该是女真游侠儿，叫什么脱脱离。至于那个女的，我原以为就是落霞观观主，现在我也不明白了。因为我急于过来报信，一路上很少正面交手，都是边打边走。脱脱离别的还好说，但是一手袖箭防不胜防。”
    恰在此时，韦十娘掀帘而入：“女的就是武元春，对外号称落霞观观主。因为天色太暗，追了五里多路失去踪迹。公子，现在你应该可以确定，武元春已经和金兵勾结在一起，今后只怕还有麻烦。”
    李宪语速和缓：“武元春和脱脱离一路追赶刘大侠，目的当然是不想让我们事先得到消息。但目前已经封锁不住了，那就不是秘密。现在，我们的首要敌人已经不是童贯，而是完颜京弄过来的铁弓营。”
    “铁弓营这样的部队只有两支，山西境内一支，掌握在完颜宗干手中。燕山境内一支，掌握在完颜宗望手中。完颜京是完颜宗望的二儿子，而且是他最看中的一个儿子，所以才会把铁弓营全部派出来。”
    “哼，根本不是这样！”薛沁儿冷声说道：“完颜宗望根本不是为了他的二儿子完颜京，而是想把公子和芸娘二姊全部留在这里，这才是他们的狼子野心。我早就说赶紧离开，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身边弄了这么大一堆人，想走也走不成了！”
    啪——裴鸾娇突然一拍小手：“我终于想明白了，童贯果然是个奸贼，居心何其毒也！”
    李宪微微一笑：“我早就说过，敌人绝对不是傻子。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真的想明白了。”裴鸾娇傲然说道：“我裴家祖上也是威震八方的战将，你刚才面带诡笑，我就在想这个问题。难怪童贯一反常态，把两个骑兵大营堵在东出口南北两侧，原来他想搞偷梁换柱，可惜被芸娘二姊一个突袭打破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