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为了掩盖自己的疑兵之计，所以提前把两个独立排分散出去，就是要防止完颜婆卢火的斥候兵看破虚实。
    他最开始的想法，是准备利用两个独立排，再加上炮兵连的骑兵排打头阵，在后面扎草人虚张声势。
    现在慕容洽一千五百多人赶到，那是货真价实的骑兵，李宪认为糊弄完颜婆卢火的可能性大为增加。
    炮兵连副连长胡皋并不知道李宪的通盘计划，他是按照地图带着六门榆木大炮，悄悄移动到“丫”字型交汇处的西岸，并且用最快速度把炮架好。
    滱水源头的河谷很狭窄，宽度不到三百多米。胡皋站在马背上，河对岸敌营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全体注意，女真贼子为了防火，他们把辎重粮草都放在靠近河沿一侧。六门大炮前面五发炮弹采用平射，彻底轰垮敌营的栅栏。然后采用半仰角打击敌营中央地带，让金兵无法就地集结。”
    胡皋的命令出现了一个很新鲜的名词：半仰角。这是李宪发明的。
    原来，李宪设计的炮架只有三个仰角：分为十五度仰角、三十度仰角、四十五度仰角。然后根据这三个角度，换算出实际射程。
    因为这个年代的少年不知道什么三角函数，当初临时拼凑炮兵连，为了让这帮少年尽快掌握基本炮击参数投入实战，所以李宪把十五度仰角叫做平射，三十度仰角叫做“半仰角”，四十五度仰角叫做最大仰角。
    六门榆木大炮的极限射程，是一千二百米到一千五百米。三十度的“半仰角”射程大概七百米左右，相当于一千步。这是可以压制目前各国大型弩床的射程，李宪叫做安全射程。
    三更天转瞬即到，胡皋严格按照命令执行，六门大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加上弹丸急速飞行发出的啸叫声，在寂静的夜晚产生了天崩地裂的效果。
    到目前为止，这是人类第四次出现大炮的爆炸声。此前分别是萧干所部、完颜彀英所部、完颜亮所部领教过厉害，今天轮到了更高层次的完颜婆卢火来尝试。
    木栅栏是临时竖立起来的，其坚固程度和城门、城墙根本没得比。六门大炮第一轮齐吼，就把河对岸的栅栏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打击效果完全超出了预期，副连长胡皋顿时兴奋起来：“调整方位角，让金兵的大营彻底崩塌！”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上一次攻打天成县和伏击完颜亮的炮击，是李宪亲自指挥的，今天才是胡皋第一次履行炮击指挥官的职责。
    金兵训练战马，把战场上的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但没有人见过大炮，也不可能设想六门大炮抵进轰炸，战马自然就没有听到过猛烈的爆炸声。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都是神秘的事情。
    炮击发出的巨大爆炸声，弹丸发出的啸叫声，弹丸撞击目标物造成的巨大震动，首先就让大营里面的战马受惊了。
    金兵野战的主力部队就是拐子马，也就是一人双马。这里集中了四千六百金兵主力，再加上两千多契丹效死营的战马，数量就超过了一万匹。
    一匹战马受惊，整个马棚就翻了天，然后就是其它的马棚连续出问题。胡皋下令打出第二轮炮击，整个临时马场顿时沸腾起来，负责马群的金兵瞬间就被踩成肉泥。
    这也是阴差阳错，因为炮击的部位在“丫”字型的三角交汇之处，这里有一块冲积平地。不仅水草丰茂，而且取水最方便，所以马场刚好就在此处。
    也就是说，胡皋目前打击的重点，就是完颜婆卢火赖以生存的马场！
    号称天下无敌的金兵一旦失去战马，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这是任何统兵将领都不能接受的，完颜婆卢火当然也不能接受。
    此前，完颜婆卢火已经接到战报，自己的长子完颜婆速、契丹千夫长泰赤兀先后被杀，整个先锋部队彻底溃散。
    完颜婆卢火满腹的丧子之痛化作无尽的怒，把舍命逃回来报信的三个金兵斩首示众，罪名是“动摇军心”。
    杀了三个人不能解决问题，完颜婆卢火就一直坐在中军大帐发呆：能够一出手就灭掉大金国三千多人，自己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强大？
    心中患得患失，时间悄然流逝。
    突然听到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完颜婆卢火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完全是下意识的跳起来，火急火燎的冲到帐外，刚好看见西面的栅栏被炸飞，马棚里面开始乱套。
    看见自己的副将完颜斡鲁踉踉跄跄，好像喝醉酒的模样，完颜婆卢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斡鲁，究竟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大帅，不知道！”完颜斡鲁脸上、身上落满灰尘，整个人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要准备撤退，所以末将正在巡视战马。没想到突然听到巨响和怪叫，末将跑出来一看，栅栏自己飞了起来，而且有两匹马当场被撕成两截。”
    完颜婆卢火没有听出个所以然，“嗵嗵嗵——咻咻咻——”的怪声突然再次响起，哗啦一声，西面十余丈宽的一截栅栏又自己飞了起来。
    完颜婆卢火终于不能淡定了，声音都有些颤抖：“斡鲁，此乃何等怪物？”
    轰——完颜斡鲁张开嘴还没有发出声来，数千匹战马已经冲了出来，开始在营区内横冲直闯。
    完颜婆卢火不愧老於军事，瞬间就发现了巨大的危险：“快快快，命令全军立即移出营外，不然就会遭到惊马践踏！”
    完颜斡鲁也是百战老将，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来人，怪物从西面过来，你们保护大帅先走！”
    咻咻咻——金兵刚好听到命令冲出帐篷猬集在此处，第三轮炮击如期而至，六枚弹丸划破夜空砸到了他们头上。
    人的体积比战马小多了，人群中的六个军卒运气实在好到极点，竟然当场被弹丸砸中，随即变成六团血雾炸开。
    被斩首，挨千刀，被腰斩，这些酷刑大家都能忍受。但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团血雾，让所有的金兵都无法接受。
    哪怕一个人是金刚铁骨，肉体凡胎也不能抵挡炮弹。更何况这些金兵从来没有见过大炮，心理上首先承受不住，数千人顿时炸了营。
    越是残忍好杀的民族，就越是迷信。二十世纪的小鬼子也是如此，天照大婶就是他们的图腾。
    女真鞑子和契丹族一样信仰复杂，虚无缥缈的天神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黑夜，本来就容易让人产生某种恐惧。现在不仅仅是恐惧，而且是从天而降的怪物，可以把活人变成一团血雾。
    怪物从天而降，是否在暗示着什么，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但给人们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正是因为说不清楚，六枚弹丸发出刺耳的怪叫声从天而降，成为压倒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降神罚，大家快逃啊——”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哀嚎一声，顿时把数千金兵彻底惊醒。
    不逃不行啊，因为巨大的爆炸声、刺耳的啸叫声又传来了，谁也不想变成一团血雾。数千金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不顾一切疯狂外逃。
    原本宽大雄峻的辕门，此刻已经显得太小了，数千金兵直接推倒木栅栏，然后顺着官道向东涌去。
    其间到底有多少人被挤下陡峻的河谷，根本没有半个人关心。恐慌情绪的飞速蔓延，逃命已经成为一种传染病。
    兵败如山倒，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当狂奔的人群汇成一股洪流，然后朝着一个方向奔腾而去，就再也挡不住了，神仙也不行。
    完颜婆卢火竭力想让自己的军卒停下脚步，而且他也声嘶力竭狂叫不已，但是半点作用都没有，还是被人群裹挟着向东流去。
    轰——疯狂涌动的人群，突然撞倒了一堵墙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凄惨的哭喊声顿时爆发出来，让四周群山都为之震动。
    当然，能够让四周群山为之震动，肯定不是人类的哭喊声，而是万马奔腾造成的。
    金兵汇成一股洪流狂泻东流，一万多匹战马紧随其后。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不对，后有追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疯狂的哭喊来发泄。
    原来，李天成、方杰、司行方根据李宪的命令，听到炮声就像敌人兵营发起冲击。
    一同发起冲击的当然不止他们三个人的部队，还有夏侯泰所部残存的数百人、韩杰所部三个连，总兵力超过两千人。
    没想到勉强能够看见敌营的时候，三员小将顿时就惊呆了：数千人狂奔而来，后面还有上万匹同样疯狂的战马紧随而至，这谁能挡住？
    还是李天成悚然惊醒，随即哀嚎一声：“看个屁呀！赶紧上山砍树找石头，把这条官道给老子堵死了，否则后果无法设想！”
    两千多人拼命砍树，那个劳动效率自然极为高效，比二十一世纪的电锯还要厉害。
    随着两人合抱的大树干接而连三滚下山坡，能够四马并行的官道，顿时就被堆成了一道厚度超过二十丈、高度超过五丈的巨大城墙。
    Ｄｕａｎｇ！狂奔的洪流迎头撞到城墙上，最前面的数百人顿时被挤成了“人饼”！
    随着后面的战马撞上来，洪流最后面顿时“残臂与断腿齐飞，人头与血雾共舞”。不多大工夫，整个官道已经变成了人肉墙。
    李天成和兄弟们站在山梁上看得热血沸腾，口中不干不净乱叫不休：“推下去，把大树干、大石头都给老子推下去，把这帮金狗全都砸死，给此前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免得老子等会儿再费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