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发白，晨曦初现。在山脚金兵东侧两里多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三百余人。
    最前面的一匹战马上是个旗手，高举一面黄色大旗，上面一行黑色大字：扶宋破虏大将军。
    作为一个侦察兵，李宪略一打量，就判断出这些人是冲着山脚金兵过来的。
    既然有人代替自己出手，李宪当然不会继续掺乎进去。他左腿的伤没好，而且还是孤家寡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鲁莽行事。
    “你出来干什么？”李宪回到山洞门口，发现萧姵身上挎着箭囊，左手握着大弓趴在突出的岩石上。
    萧姵偏过脑袋傲气十足：“萧家女子先习弓马，再读兵书战策，你以为我像汉人女子弱不禁风吗？”说到这里又咬牙骂了一句：“原来是这个小贼，我们没事了。”
    李宪无奈的笑道：“大辽萧家的女子自古都是巾帼不让须眉，而且出类拔萃的人很多，甚至把我们大宋的杨业老将军都给抓了，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显摆。不过我就奇怪了，你认识这面大旗？”
    萧姵冷笑一声：“这个小贼叫董庞儿，易州一个破落户子弟，几年前在南京（今北京）大大有名。他自幼不习产业，专一结交狐朋狗友习枪弄棒，爹娘活活气死了。后来到处花钱拜师，结果他的浑家和管家做了一路，百万家财全被席卷一空。”
    “董庞儿一气之下上山为贼，到处打家劫舍，手下喽罗最多的时候超过两万。天祚帝下诏让西京留守萧乙薛、南京统军都监查刺领兵弹压，董庞儿所部主力在易水边上被击溃之后许久不见，没想到他们窜到了这里。”
    李宪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本人游手好闲舞枪弄棒，老婆和管家把家财卷走，自己上山当土匪。《水浒传》里面的“玉麒麟卢俊义”，原型就是眼前这个董庞儿！
    就这个功夫，山下已经传来呐喊声。李宪低头望去，原来董庞儿的三百多人已经来到大路上，把四五十金兵堵在一个山洼里。
    略一观察，李宪就发现了毛病。其实也不能叫堵住，应该是金兵发现自己人少，主动退到一处山洼，然后用弓箭和董庞儿他们僵持。
    “你说的没错，这个董庞儿手下衣衫杂乱无章，连兵器都不完整，关键是没有对等的弓箭，果然不是正规军。三百多人里面只有十多匹马，要想拿下这队金兵只怕不容易。”
    李宪发了一通感概，结果没有听到萧姵的回应，顿时有些奇怪：“既然他们双方对上了，我们暂时没有被发现的危险，这在这里看戏好了，你为何脸色不好？”
    萧姵神情凝重：“大官人，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下面的女真贼子可能要搞鬼，董庞儿只怕是上当了。”
    李宪听得头晕脑胀：这丫头眨眼之间换了三个称呼，昨天分别是壮士、恩公，一夜之后变成了大官人。
    对于冷兵器作战，李宪没什么印象。
    就目前来说，董庞儿都是步兵，正面冲击骑兵肯定是得不偿失的。现在双方就是在拼弓箭远射，相当于后世敌我双方较量机枪进行远程对射，也没发现金兵搞鬼的意思。
    看见李宪脸色茫然，萧姵放下左手的大弓说道：“大官人，你没有在军队呆过吧？”
    被一个小姑娘看扁了，李宪只能在心里腹诽：老子在军队当兵油子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不对，老子当兵的时候，你都已经一千多岁，早化成灰了！
    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李宪回答得模棱两可：“嗯，这有什么问题吗？”
    萧姵伸出右手往山下一指：“你看下面的女真贼子，他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说到战斗力却是另外一回事。虽然董庞儿有两下子，但他的这三百多人根本不够看。”
    李宪点点头：“正确，先别说战斗力，步兵无法对抗骑兵这很正常。”
    “非也！”萧姵根本不同意李宪的结论：“女真贼子和我们大辽一样，都是骑射功夫厉害这没错，步军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在目前这个局面下，步军的确无法冲击马队，所以女真贼子采取守势就不合常理。”
    涉及到战术问题，这是李宪最喜欢探讨的内容。现在结合双方实战就更有说服力，所以他显得非常诚恳：“愿闻其详！”
    “大官人，事情都要从两方面来看。”萧姵没有继续看山下的拉锯战，而是翻身斜靠在突出的岩石上，并且调整了一个很舒服的卧姿，这才好整以暇地说道：“首先要搞清楚，山下女真贼子是来干什么的，这是问题的关键。”
    李宪微微点头，随即没好气的说道：“他们应该是过来抓你，然后送给粘罕当小妾。”
    萧姵倒没在意：“从表面上看应该是这样，或者说董庞儿不出现的话，应该是这样。”
    李宪悚然一惊：小丫头心思缜密，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何所见而云然？”李宪也拽了一句文。
    萧姵双眼看着虚空深处，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女真贼子人口极少，总数不足百万。所以能够投入的兵力有限，他们做事情总要达到一举多得的目的。一次出动五十骑，对于女真贼子来说不是一件小事，绝对不会做无用功。”
    这些内幕李宪根本不清楚：“有道理，请继续。”
    “女真贼子不会做无用功，所以此前明知道山下有人我才没当回事，是大官人不知就里，才会有些惊慌失措。假定女真贼子的目标并不是我，那么他们又是针对谁呢？本来我刚才还有些纳闷，但是现在答案自己出来了。”
    李宪终于明白了萧姵的意思：“你认为金兵一开始就是针对董庞儿设计的？”
    萧姵摇摇头：“还包括寻找两名失踪的传令兵和我，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完颜鸟家奴有可能认为是董庞儿把我抢走了。”
    李宪有些奇怪了：“你怎么确定山下的金兵是完颜鸟家奴的人，而不是完颜阿骨打那个老贼派来的呢？”
    萧姵身上突然冒出杀气：“因为我认识这帮女真贼子的百夫长！”
    闻言大感好奇，李宪挺身趴到突出岩石上往山下看去，双方仍然在较量弓箭，只不过距离已经推进到不足五十米，金兵里面果然有一个头戴铜盔的家伙指挥战斗。
    这个头戴铜盔的家伙挥舞一杆长枪拨打箭矢，而且枪杆反射金属光泽，说明是一杆通体浑铁打造的长枪，重量起码在四十斤以上。
    看到这幅景象，李宪不由得哑然一笑。因为他突然想到后世网络上一帮小孩子，整天在论坛讨论什么冷兵器的重量，甚至搬出什么力学、化学、人体结构学。
    人类本来就是从动物演化过来，远古时期的人类还不会制作工具，获得食物的办法就是和远古猛兽对搏。战胜了获得食物，战败了变成食物。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的纯力量越来越小，这就是著名的“用进废退”原理。
    小鬼子二战的歪把子机枪空重二十一斤，八路军战士就能够挥舞机枪和小鬼子肉搏，最后砸成麻花。
    抛开纷乱的思绪，李宪重新回到现实：“这家伙使用铁枪，应该有些名气，他是谁？”
    萧姵语气森冷：“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完颜鸟家奴手下的石古乃，专门负责探马，这五十人都是他的手下。鸳鸯泺一战，我大哥拔里拓木就是被他杀死。失去了大哥的保护，我才会在白水泺被抓住。”
    勾起了小姑娘的伤心事，李宪脸上有些黯然：“如果不是我左腿受伤，暗中杀掉这个石古乃给你报仇并非难事。对了，你刚才说了第一个方面，让你发现问题的另外一个方面是什么？”
    “既然弄明白了女真贼子的目的，剩下的就更简单了。”萧姵擦了一下眼角：“董庞儿虽然棒法过人，但是对上石古乃不一定能够占上风，其他三百多人绝对挡不住五十骑冲击。既然如此，石古乃为什么要困守一隅？”
    李宪心头猛震：“你说的不错！骑兵只有冲起来才有威力，困守一隅和步兵对射的确有违常理。”
    不能怪李宪心里一惊一乍，因为他所处的年代，全部都是导弹和激光炮，骑兵就是一个传说。在平时的战法研究训练中，所说的骑兵战法实际上指的是坦克，而且还是超视距攻击。
    经过萧姵的一番解释，李宪的思维模式终于开始发生改变，被迫从一千年之后回到眼前这个现实。
    李宪毕竟是未来的战略侦察兵连长，一旦融入眼前的战争环境，思路顿时开阔起来。
    历史上评价，完颜宗翰是大金国初期最杰出的军事家之一，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想到这里，李宪终于明白了萧姵的担忧：“不好，董庞儿危在旦夕！石古乃采用的是吸附战术，其目的就是要把董庞儿死死钳制在此处，完颜宗翰必定还有更加阴险的后手！”
    萧姵摇摇头：“来不及了！如果我的估计没错，鸟家奴的后手已经启动，董庞儿一出现就在劫难逃。”
    李宪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现在脸色发青，在内心深处狠狠抽了自己十几个大耳光，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原来，他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或者说根本没有融入到眼前这个时空，思考问题完全出于一种“好玩”的游戏心态，所以对自己所掌握的历史战争节点没有多想。
    董庞儿，本名董才，在北宋末年是一个非常有名、也非常关键的一个人物。宋徽宗赵佶曾经传旨：“许以燕地之王”，并赐姓名赵诩。
    《水浒传》里面，宋江为什么一定要弄回“玉麒麟卢俊义”？因为卢俊义的原型董庞儿，见人就投降（接受诏安）！一开始投降大宋，紧接着投降大金。
    “这个家伙很快就投降金国，成为完颜阿骨打下定决心进攻北宋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并赐国姓完颜。难道历史上的董庞儿，就是今天落入完颜宗翰的陷阱，然后投降的吗？”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李宪的身体因为紧张微微颤抖，额头开始冒虚汗。
    救董庞儿？杀董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