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天元眸光如水，里面是化不开的深情。他就怎么静静凝视着秦牵，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话一一说出口，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坦露在秦牵眼前。
    一个人如果都要死了，那么便没有什么是无法说出口的了。就像奚天元现在这样。如果他能活得长长久久的，也许这些话他会埋在心里一辈子，也许会在某个午夜梦回，趁着秦牵睡着的时候说给他听。就像在他还未恢复天君记忆，只是天元而非奚天元的时候，那个夜晚的屋顶上，他搂着熟睡的秦牵，偷偷地向他倾吐自己的情意和誓言。
    你说这话是何察觉到不对劲的秦牵睁开眼，血红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怀疑。然而话刚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了。他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奚天元眼神平静地回答：我在救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和秦牵额头相贴处蓦地绽放出一道乳白色的光芒。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意识到奚天元要做什么的秦牵，身上陡然间冒出强大的杀意。他瞪着奚天元道：从我身上滚下去！
    奚天元的回答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似是贪恋和秦牵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奚天元保持着额头紧贴秦牵额头的姿势，在秦牵的脸上落下一吻：再见了，秦牵。忘了我。
    奚天元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神魂立刻从身体里脱出强行进入了秦牵的识海内。
    唔！神识被侵入的剧痛让秦牵瞬间晕了过去。
    和奚天元体内金光涌动，亮闪闪一片的识海不同，秦牵的识海内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就像夜间没了月光笼罩的大海，森冷阴暗，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身白衣的奚天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在这黑暗中倒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顺着自己的感应，朝着黑暗深处走去。只要找到位于识海中心的秦牵元神，用神力将其唤醒就能救回秦牵。
    一开始，奚天元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然而随着脚步的前进，奚天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他咬紧牙根，硬撑着一步步向前走去，对周遭将他包围，肆意侵蚀着他魂体的浊气视若无睹。
    神族的神魂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怕这浊气。让神魂和浊气相接触，无异于自杀。奚天元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明白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毁灭。但他不后悔，只要能救回秦牵，这一切就值得。
    越靠近识海中心，浊气就越浓。此时，奚天元四周的浊气已几乎实体化，如同粘稠的汁液包裹在他的周围。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牙齿因为过于用力而将嘴唇给咬破了。挖心掏肺，凌迟而死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但奚天元只能忍耐。
    除了要忍受身体被侵蚀的剧痛外，那些三界众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也在无时不刻地搅乱着他的心绪，摧毁着他的神志。一会儿是滔天的愤怒，恨天恨地，恨这世界的所有，只想一把火将这芸芸众生给焚烧殆尽。一会儿是嫉妒，嫉妒别人的完美，嫉妒别人的出身，嫉妒一切比自己美好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发狂发疯！还有其他种种，悲哀，绝望，冷漠，弑杀等等，这种种激烈的情绪让奚天元的神志差点被吞噬殆尽。
    然而一想到，此时的秦牵正在被这些情绪所控制折磨，他的神志就奇迹般地镇定下来。心中情潮汹涌，最后化为了心疼。是的，心疼，他不知道原来秦牵在以往浊气失控时，竟会遭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他只看到了他的霸道，看到了他的愤怒，看到了他的冷血。但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身后所受到的痛苦。
    而这些痛苦，是上天在他一出生时便强加在他身上的，秦牵又何其无辜？
    奚天元眼眶一热，眸中清泪潸潸而落。他握紧了拳头，强行忍耐着身心的双重折磨，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来到了识海中心。只见中心处，秦牵的神魂漂浮在半空中，闭着眼，眉头紧皱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噩梦。四周浊气缭绕，几乎将秦牵的身体给完全淹没。
    奚天元眸中一亮，他蓦地挥袖击退包围着他的浊气，向秦牵飞了过去。
    ***
    安魂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四周光秃秃的，只有白色的岩石和黑色的泥土。一小团半透明的小红鸡躺在乱石间显得十分惹眼。它紧闭着双眼，肚皮朝上，睡得正不亦乐乎。细小的呼噜声从它的小嘴里吐出，节奏分明，带着几分喜感。
    似是梦到了什么，小红鸡忽地挥舞着小翅膀大叫道：爹爹，娘亲！！！霎时睁开眼，它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仍带着刚刚睡醒后的茫然。然后它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顺着靴子往上，小红鸡见到了一位和他娘亲一样穿着白衣的美男子。那男子长着一双深紫色的眼眸，一头黑发长及脚踝，笑起来的模样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白衣男子俯下身，将小红鸡捧到手心上，淡笑道：小家伙，需要帮忙么？
    134、鬼界篇14 ...
    安魂城内, 偏僻角落的一处荒宅前，一名白衣男子的鬼魂抱着一只小红鸡站在大门前。
    是这里么？男子垂眸看向怀中的小红鸡。
    对，就是这里！小红鸡望着才离开不久的大门，委屈地眨巴着大眼, 稚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曦泽叔叔，你真的可以让娘亲不赶我走吗？
    曦泽笑了笑：当然。然而, 那双平静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他随意打量了下四周, 见屋子四角果然笼罩一层冒着黑气的结界，眸光变得幽深。
    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红鸡头顶的呆毛，曦泽的脸上带上歉意的笑容：小蛋, 你的家人在屋子四周设置了结界，我不好硬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 欲言又止。
    小红鸡闻言，抬起小翅膀拍了拍脑袋：呀, 差点忘了这茬。没关系, 我知道怎么破除这个禁制。爹爹教过我！它说完, 迫不及待地挥舞着小翅膀从曦泽怀中跳了下来, 迅速飞到屋子外围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小翅膀一阵拍打，拍完后不放心还用小爪子踩了好几脚。
    不一会儿，弄得一身灰的小红鸡得意洋洋地飞了回来：好了, 我们可以进去啦！
    小蛋真棒。曦泽重新将小红鸡抱到怀中，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嘴角勾起。
    荒宅四周被秦牵所下的，带着浊气，可挡鬼神的结界就这么渐渐淡去。曦泽带着小蛋毫无阻碍地走进荒宅。没了禁制，曦泽很快便感应到了奚天元所在的位置。目标就在眼前，然而曦泽没有半点激动。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不慌不忙地向着那间屋子走去。
    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地就像在自家后院里散步。
    一人一鸡来到门外后，曦泽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单手推开了那扇门。一股淡淡的死气顿时从屋内飘了过来，带着一丝腥气。曦泽脚步一停，抬眸向屋内的卧室看去，眸中闪过玩味的光芒。
    竟然真的死了
    只见阴暗的卧室里，秦牵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身上盖着一床被子，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然而从他凌乱大敞的衣襟和皱得不成样子的被子和床单，不难看出他在之前曾做过什么。
    瞬间明了的曦泽，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他眼睫微动，视线从秦牵的脸上转到了他胸口上趴着的小黄鸡身上。
    小小的一团，毫无声息地闭着眼，如同睡着了一般。金色的魂魄荧光正一点点地从小黄鸡身上抽离，飘向空中。待最后一点魂魄离开后，趴着的小黄鸡忽地从秦牵的胸口上滚了下去，跌落在地。小小的一团在地上弹了弹，便不动了。
    那些魂魄荧光离体后，环绕在秦牵身边经久不散，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曦泽站在连接着卧室的外厅里，静静看着这一幕，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窝在曦泽怀中的小红鸡呆滞了片刻，惊叫了一声扑扇着小翅膀飞了过去。它疑惑不解地围绕着那股荧光旋转着：娘亲，你怎么变成光了？看起来怪怪的。年幼的小凤凰并不知道这是奚天元死后的魂魄，还以为奚天元在修炼什么奇怪的法术。
    金色荧光感受到小凤凰的存在，瞬间变亮了几分。不过只亮了一瞬，又恢复成之前的柔和光泽。
    曦泽缓步走进卧室，抬起手，那团金色的荧光便被一股吸力给吸到了他的掌心中，渐渐凝聚成一小团光球。小红鸡见状也跟着飞了过来，惊讶地瞪着大眼：娘亲，你怎么又变成球了？娘亲，你说话啊。
    光球内，金光流转，寂静无声。
    小红鸡见无论它怎么叽叽喳喳，光球都不出声，顿时委屈地飞到床上去骚扰秦牵。曦泽但笑不语，将手指收拢。掌心上的光球霎时不见了。
    卧房里，小红鸡站在秦牵的肩膀上，用小翅膀推着秦牵的脸大叫道：爹爹快醒醒，娘亲变成光啦！推了半天，见秦牵毫无苏醒的征兆。小红鸡不由地有些沮丧，爹爹怎么睡得这么沉，娘亲也不理我，哼！
    将奚天元神魂安顿好的曦泽对着小红鸡微微一笑：小蛋，替我向你爹传递一句话。
    什么话？来了精神的小红鸡兴奋地抬起头。
    就说：曦泽来访，天君的神魂已被在下带回天界，不劳魔尊操心。
    什么天君，魔尊？！小红鸡听得脑袋晕乎乎的。
    曦泽淡淡道：你只要传达就好，你爹他听了自会明白。想到了什么，曦泽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蓝色的玉佩，将它放在了卧室内的一张圆桌上，对了，还有这个。我想，你爹会需要它。
    说完，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小红鸡只来得及嚎上一句：曦泽叔叔，你怎么把娘亲给带走啦！！！
    ***
    秦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头痛地几乎快要炸裂，他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有一刻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记起一切。
    想起了自己如何被浊气侵蚀后功力大涨，捉住鬼王，套出了鬼王的身份。想起了自己如何对奚天元产生杀心，差点亲手杀死他。更加想起了奚天元为了救他，竟然冒死进入了他的神识！
    回忆起一切的秦牵，脸色变幻不定。
    脑中最后的记忆，久久定格在奚天元的神魂被浊气给完全击散的那一幕。心脏猛地紧缩，针扎的刺痛在那儿蔓延开来，陌生又让人无法忽视。
    这个蠢货
    脸上一片冰凉，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毫无所觉。
    他茫然地坐在床上，抬手捂着胸口，向来冷酷的黑眸里变得有些空洞无神。失神间，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小团黄色，眸光一颤。他迟疑地伸出手，俯身捡起了那小团。
    小黄鸡小小的一只，身上的绒毛依旧很软，只是身体已变得僵硬，摸着冷硬冷硬的，就像一块裹着绒毛的石头。
    秦牵默默闭上了眼，握着小黄鸡的尸体久久无言。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也许想了许多。只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冷漠，甚至比之前更冷。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机。
    趴在枕头边的小红鸡此时也醒转了过来。它见秦牵坐起了身，忙开心地向他扑了过去：爹爹，你终于醒啦！
    秦牵眸光微闪，将怀中某只不断蹭着他胸口的小红鸡抓了下来：小蛋，我昏睡了几天？声音低沉嘶哑。
    我也不知道。曦泽叔叔走后，我守了你好久，后来太困了就睡着了。
    曦泽？捕捉到小蛋话中的关键词，秦牵眼中一亮，脸上隐含激动，有人来过这里？
    对啊，是曦泽叔叔，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和娘亲一样漂亮。小红鸡挥舞着小翅膀比划道，长得和爹爹一样高，穿着一身白衣服。然后走的时候还让我给爹爹你递上一句话。说是他已经将什么天君的神魂给带回了天界，不劳魔尊操心什么的。
    秦牵闻言，握着小红鸡的手微微颤抖：此话当真？
    小红鸡呆呆道：当然是真的。
    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心中的抑郁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秦牵单手扶着额头，笑了起来。他一边笑，脸上的泪水也跟着一起流。又哭又笑的，就像一个疯子。
    小红鸡被秦牵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爹爹，你没事吧？
    没事，他放松了身体靠坐在床边，闭着眼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神凤一族在死后会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死后得立刻将其魂魄护送到天界，进行转生仪式。既然曦泽已将他的神魂带回，那么奚天元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小红鸡见秦牵平静下来松了口气，飞到了秦牵的肩膀上坐下：曦泽叔叔将娘亲给带走了，他是娘亲的朋友吗？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和爹爹、娘亲一样的气息，好喜欢~
    他么？他是三界中仅存的神龙，也勉强算得上你娘亲的亲人吧。秦牵缓缓睁开眼，黑眸中恢复了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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