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等工具,他很擅长暴力破拆,捣鼓了一会儿就弄了下来。
他把东西交给宫应弦,看着他低头不知道在拼装什么,便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做一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这个铜门不是很厚,如果能破开一个小口,就能把手伸出去,我记得外面应该是插销。
任燚皱眉道:那不是有火星?
对,有燃烧或爆炸的风险。我已经想了几个办法,要快速破坏金属必须用高温,这个是释放火星最小的,趁着现在氨气还没泄进来太多,一会儿我切割的时候,你就用水稀释氨气。
弥漫着氨气的房间里出现火星,意味着什么,俩人都十分清楚,现在只能寄望于氨气浓度还没达到燃烧或爆炸极限。任燚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他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宫飞澜,又看了看一墙之隔外的生的希望,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安,他抓起铁凳,用凳子腿朝着玻璃墙的一角砸去。
他自以为用尽了全力,玻璃上也只是增加了一丝浅浅的裂纹。
别砸了,那是高强度双层钢化玻璃。宫应弦低声说,你省点氧气。
任燚颓然放下了凳子:我还能做些什么?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你坐在我身边吧。
任燚心脏微颤,乖乖地坐在了宫应弦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企图通过严密遮挡的面罩,多看看那张他深爱的脸,尽管,此时他只能看到一双专注的眼睛,他都不舍得挪开目光。
他的空气瓶已经快要见底了,再过两三分钟,他们就得使用一个空气瓶轮流吸氧,到那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
然后,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要面对生死的挑战。
他深深地意识到,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未来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原本他计划在除夕夜向宫应弦表白,如果不是出了他父亲的事,现在俩人之间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或许在甜蜜恋爱,或许已经分道扬镳,他不知道,只要那是一个未知,他就永远都有希望。
可如果他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燚顿觉悲从中来,他大脑一热,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脱口而出:宫应弦,我喜欢你。话音未落,他眼圈瞬间已经红了。他以为有一天当他要说出这句话时,一定是做足准备,一定是反复铺垫,最好事先试探一番,预测自己的成功率有几分,然后鼓足勇气,找一个有仪式感的、多少有些浪漫的时机,郑重地袒露自己隐藏已久的爱意。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声就像急于破土的新芽,必须在这一刻就见到阳光,因为这是被死亡的威胁压埋至深渊的他,心中唯一的、仅剩的希望,如果他会死,让他堂堂正正地表达爱。他已经不想遮掩了,他已经不想逃避了,他想站在阳光下,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坦然地面对自己羞于启齿的渴望,和干净纯粹的感情。
宫应弦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机械式地转动脖子,瞪大眼睛看着任燚,脸上写满了震惊。
任燚用模糊的泪眼看着宫应弦,他暗恋了这么久,总以为这一刻该有千言万语,实际却是这一句话的分量太重,重到胜过千言万语,于是他一个字都再也发不出来。
宫应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还以为是吸入毒气产生了幻觉。
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面皮涨得通红,俊脸上糅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任燚紧张到不敢呼吸,他无法从宫应弦的脸上看出自己的答案。
宫应弦的神色最终凝结为愤怒,他一把揪住了任燚的衣领。
任燚的心凉了大半,他干脆豁出去了,哽咽道:你没听错,我、我喜欢你,你觉得恶心也好,不接受也罢,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
闭嘴。宫应弦的眼圈也红了,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现在说这个,这他妈是时候吗!
我们都快死在这儿了,还不是时候吗!
没有人会死在这儿。宫应弦咬牙切齿地瞪着任燚,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儿,你这个你为什么以前不说,既然以前不说,为什么不干脆再晚点说。
任燚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可他不敢摘面罩,也就无法抹眼泪,他心里难过极了。
宫应弦的泪水也在眼圈里打转,他张了张嘴,又想起他们现在还命悬一线,眼下唯一应该专注的是怎么活命,他拉开救援服的拉链,在衣服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个纯白色的信封,他扔给任燚,红着脸说:自己看。然后他继续低头拼装手头的工具。
任燚愣了愣,疑惑地接过信封,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张照片铃兰的标本的照片。
任燚一时忘了伤心,只有一头雾水:什、什么意思?
宫应弦抬头,恼羞成怒:这都看不出来!
这能看出什么?
翻过来。
任燚将照片翻了过来,是宫应弦锋锐潇洒的字迹,写着:它代表我的心。
任燚感觉到氧气浓度在下降,他的大脑有些缺氧,以至于他更茫然了。或者说,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可他不敢确认。
宫应弦原本还忐忑地等着任燚的反应,但见任燚跟傻子一样,一把抢过照片,几乎怼到他脸上,怒道:鬃狮蜥蜴的头骨,是心形的,尾巴像箭一样指着这颗心,这、这都看不出来!你还5.2的视力!
一箭穿心?
我也喜欢你!一心一(蜴)意!你是白痴啊!宫应弦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是羞的,还是气的。他157的智商,想破了脑袋想出这个自以为完美的、充满智慧的、有意义的表白方式,这个白痴居然没看出来?!
任燚呆呆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迅速低下了头,耳根都红透了。
任燚终于反应过劲儿来,他捏着照片,又哭又笑着说:你、你才我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宫应弦说喜欢他,宫应弦说喜欢他!
宫应弦强忍着眼泪:出去再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任燚的话卡在了喉头,就无法开口了,羽希读佳他的氧气耗尽了。
宫应弦察觉到了任燚的异样,他道:用我的。
任燚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意思是轮流用,而后将重重地空气瓶从身上卸了下来,开始憋气。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当他向宫应弦表白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无论是皆大欢喜,而是黯然神伤,他都做好了准备。如今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他为这一句我也喜欢你简直飘飘欲仙,这本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他却无法开怀畅笑,无法互斥衷肠,他甚至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能说,因为从现在开始,氧气就是他们的命。
任燚只是深情而又伤感地看着宫应弦。
他幻想了无数次,可以和宫应弦两情相悦,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们却快要死了。
悲喜交加。
他们轮流吸氧和憋气。任燚不断用卫生纸去堵管道,又不断折返回宫应弦身边,看着宫应弦用有限的工具,做出一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
任燚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那信封上唰唰写着,然后放在宫应弦面前。
上面写着:我喜欢你,我爱你,如果能活着出去,我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宫应弦看了任燚一眼,用面罩轻轻撞了撞任燚的面罩这是一个承诺的吻。
第147章
宫应弦准备完毕后,任燚开始用灭火器稀释泄入机房内的氨气,只要氨气浓度低,一点火星还够不成威胁。
喷完了两瓶灭火器,任燚还是不放心,他摘下面具,人肉检测氨的浓度,有些呛,有些刺激,但浓度还不算很高。
宫应弦把简陋的工具挪到门边,把电线留给任燚:我说通电你就通电,憋不住气了就过来跟我换。
任燚开口道:没事,勉强可以呼吸。
宫应弦皱眉看了任燚一眼,虽然心疼,但他知道现在必须尽快破拆,他道:通电。
任燚将两根电线拧成一股,接通了电源。
宫应弦手里的电热丝开始闪出火星,这个简易的电热切割机的原理就是利用电阻产生大电流,实现持续的高热能来熔化金属。但是以手头有限的工具做出来的这一个,能量非常小,用来切些塑料倒是可以,当它的端头触上眼前这道铝合金门,每一次只能熔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浅坑。
可这是他们仅剩的希望。
宫应弦就用这个粗陋的工具,一点一点地试图在门把手的位置烧出一个手能穿过的洞。
短短的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俩人不停地憋气和轮流吸氧,即便这样节省着使用,空气瓶的余量也只剩下一成了。
任燚眼看着氨气泄漏越来越多,他干脆脱下了救援服去堵管道。原本屋内的温度就在持续下降,此时恐怕已是零下十几度,他脱下衣服后,更是冷到浑身直哆嗦。
又冷,又缺氧,这种痛苦令人随时可能晕厥,他跑回宫应弦身边,将面罩的管子接上宫应弦的空气瓶,用力呼吸了一口,当纯净的空气流入肺部,他有一种被从里到外净化的错觉,可这种救赎般的感觉实在太短暂了。
宫应弦还在专注地熔着大门,门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印。
任燚吸了几口,又想把空气瓶还给宫应弦,宫应弦摇摇头,低声说:省着吧。
任燚靠着大门,只觉身体的力气在跟着流逝,他已经吸入了不少氨气,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头晕,恶心,且止不住地咳嗽。
好冷,想要死了一样难受。
宫应弦红着眼睛看了任燚一眼:抱着我。
任燚挪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宫应弦,试图用身体的温度来取暖。或许这样的相拥缓解不了太多身体的困境,但至少心理上得到了安慰。
宫应弦心急如焚地看着门上的熔坑,只希望速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切割机终于熔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宫应弦道:锤子呢,我们试试。
任燚拿来螺丝刀和锤子,宫应弦将螺丝刀插进熔坑,用锤子狠砸,砸了有几十下,才砸穿了一个洞。
任燚兴奋地叫道:穿了,穿咳咳咳咳
任燚!宫应弦给他接上空气瓶,呼吸。见其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心痛不已。
任燚吸了一口,便不舍得再用了,他摇摇头:不用管我,咱们抓紧咳咳时间,我来砸,你继续把这个坑再弄深点。
宫应弦用力握了一下任燚的手,然后将救援服脱了下来,强迫任燚穿上。
不用,我还撑得住。
穿上。宫应弦抓着任燚的胳膊,穿上,如果你觉得暖和,我就不冷。
任燚鼻头一酸,勉强笑了笑:那我们轮流穿。
宫应弦将锤子和螺丝刀交给任燚,他继续用切割机熔化金属,任燚则使出仅剩的力气拼命地砸。撑不住的时候,他们就吸一口空气,直至空气瓶完全耗光。
任燚干脆摘掉了面罩,咬着牙继续砸,他已经能从穿破的洞里看到外面,尽管外面仍是一片烟雾,可他知道在那烟雾的尽头,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俩人不停地咳嗽,大脑胀到发痛,呼吸也变得艰难,低温令他们的双手几乎不听使唤。
突然,一阵剧痛自手上传来,任燚痛苦的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手中工具也纷纷落地。
任燚!宫应弦抓住任燚被锤子砸伤的手,徒劳地轻轻呵着气,却因为不知道如何缓解他的痛而急得眼眶充血。
任燚忍着痛:没、没事,你继续啊。
宫应弦捡起螺丝刀和锤子,奋力地继续砸,终于,门被凿开了一个小洞。他急忙把手伸了出去,摸索着插销。
任燚满含希望地看着他。
宫应弦的脸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颤抖着将手抽了回来:上了锁。
任燚僵住了,这一刻的绝望,好比他费尽力气就要爬上去了,又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任燚双膝发软,贴着门滑坐在了地上,宫应弦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抱住任燚,颤声说:你怎么样了?
任燚摇摇头:我有点头晕,还、还有点冷。他干脆摘掉了面罩,反正此时也没什么用了。
宫应弦也摘掉了面罩,他捧着任燚的脸,用力亲了他一下:任燚,你要撑住,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任燚也紧紧回抱着宫应弦:好冷啊,你也很冷吧。
俩人的毛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低温令他们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处于低速运转的状态,包括思维。
宫应弦贴着任燚的脸:你的皮肤是暖的。
你也是。任燚感到昏昏欲睡。
不准睡,跟我说话。
飞澜,飞澜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应该比我们好。宫应弦紧紧抱着任燚,恨不能将他揉进身体里,今天,本来,本来会是一个很好的日子。今天是他打算向任燚表白的日子,他这辈子从来没表白过,他做了很多准备,那些在他看来又蠢又无聊的社交习俗,他都遵照了,他买了花,写了卡片,准备了礼物和酒,他又忐忑又羞臊地等着那一刻,他心里隐隐知道,任燚很在乎他,多半也是喜欢他的。
他设想了很多种结果,但没有任何一种,是他们被关在零下二十度的冷冻罐子里。
是啊,是我一生难忘的日子。任燚自嘲道,谁知道,我的一生就快到头了。
不可能,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宫应弦咬着牙,也许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们不知道我们失踪了,咳咳,里面也没有信号,即便知道,要在这里找人,太难了。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宫应弦不甘心,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他的过去有未完成的使命,他的未来有任燚,他绝对不会放弃有任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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