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们拔腿就追。
两个嫌疑人分两个方向跑进了巷道,融入了鱼龙混杂的居民区。
宫应弦紧追着兜帽男,让他两个同事去追兜帽男的同伴。
那兜帽男有伤人前科的,属于暴力犯罪,任燚知道警察在这种人口密集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开枪的,一是怕伤着群众,二是怕造成恐慌。任燚放心不下宫应弦,推开车门跳下车,也追了上去。
兜帽男显然对这片区十分熟悉,拼命往小巷里钻,巷子里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晾衣服的、晒谷物的、卖杂货的、炒栗子的,分布在巷道的各个地方,这里基础设施很差,路面坑洼,房屋破旧,到处散发着垃圾和污水的臭味。
任燚远远追着宫应弦的背影,心想宫应弦平时矫情归矫情,办案的时候什么脏啊累的,从没犹豫过,可见他的心有多坚定。
宫应弦厉声吼道:站住,警察!
有居民见到此情景,纷纷往两边躲去。
那兜帽男体能不错,跑得很快,宫应弦紧追其后,手工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的路面,实在不是跑步的好选择,但他还是在一点点拉近距离。
终于,兜帽男越跑越深,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条死巷。
别跑了!
兜帽男回头看了宫应弦一眼,一跃蹿上墙根处的大垃圾桶,再往上一蹦,攀住了墙面。
宫应弦已经跑到了垃圾桶前,他伸手去抓,却没抓住兜帽男的脚,兜帽男从墙上翻了过去。
任燚刚拐进巷子,就看到宫应弦原地起跳,借力于垃圾桶盖,利落地翻墙而过。作为一个消防员,徒手攀墙、蹿梁越脊,都是训练过的本领,他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宫应弦一落地,就抓起脚边的半截扫把,朝兜帽男扔了过去。
兜帽男被砸中了后背,但他也只是顿了一下,仍旧没命地往前跑,宫应弦刚刚爬过垃圾桶,已然怒火高涨,他脚下生风,飞奔向前,而后纵身一跃,将兜帽男按倒在地。
兜帽男大喊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宫应弦先给了他两拳,他突然甩开了胳膊,宫应弦的余光瞄到一道银白色的金属光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宫应弦已经本能地朝一旁躲去,接着,他听到利刃划破布料的声音,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宫应弦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体,他半蹲与地,低头一看,西装的左腋下被划开了长长地一道,腋下枪套的带子也被割断了,他的配枪掉在了俩人之间离兜帽男更近。
兜帽男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神情凶悍,不时地用眼睛瞄着地上的枪,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了两眼才确定那是一把枪。
宫应弦满脸阴翳地站起身,粗暴地扯开了西装扣子,脱下外套扔在了地上。
这时,任燚也从那面墙翻了过来,敏捷地落地。
宫应弦一愣,恶狠狠地剜了任燚一眼,见兜帽男飞快地弯腰要去捡枪,他拔腿冲了过去。
兜帽男一手拾起枪,一手挥舞匕首,凶狠地刺向了宫应弦,宫应弦侧身闪过,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拽,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腕关节,狠狠往下一折。
兜帽男惨叫一声,被迫松开了匕首,他一脚顶向宫应弦的下体。
这么阴的路子,多半是从监狱里学来的,宫应弦不得不松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
兜帽男趁机打开了枪套的卡扣,将手枪抽了出来。
任燚急得大叫:小心!他冲了过来。
宫应弦长腿一扫,正中兜帽男的小腿,将人扫倒在地。
兜帽男的眼中布满疯狂,竟将枪口移向宫应弦,宫应弦飞起一脚踢在了兜帽男的手腕上,那把枪脱手而出。
宫应弦再是一脚,狠狠踹在了兜帽男的肚子上。
兜帽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哀嚎着还想爬起来。
宫应弦从腰带上解下手铐,将兜帽男又一次踹翻在地,然后利落地将人铐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秒,在任燚跑过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他被宫应弦的狠辣利落惊呆了。
宫应弦铐好了人,才吁出一口气,看着兜帽男的眼神阴冷不已。
任燚看着还在挣扎的兜帽男,脑子里还凝固着他将枪口对准宫应弦的画面,心有余悸。
宫应弦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配枪,寒声道:保险栓都不会开,还敢用枪?
任燚回过神来,看着宫应弦被划破的衣服,颤声道:你、你没事吧。
宫应弦怒道:我让你待在车里!他在抓捕一个有前科的暴力嫌疑犯,而且是知道自己一旦被抓,一定是死刑的嫌疑人,抓捕这样的亡命徒,什么危险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任燚出现的时候,他的枪就在嫌犯脚边,那一瞬间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任燚可算逮着机会了,快速说道:你他妈现在知道我上次为什么生气了吧!
俩人平时有言语交锋,宫应弦从来都赢,这一次却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用更大的音量吼道:你还敢顶嘴!
我任燚看着宫应弦已近暴怒边缘的神情,想着刚才他制服嫌疑犯的身手,顿时怂了,你受伤了吗?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这种杂碎伤不了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脏污,浑身难受极了,他粗暴地将兜帽男从地上拽了起来,押着人往前走去。
任燚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停地偷瞄宫应弦。
等他们走出这片房区,回到之前蹲守的地方,已经有两辆警车在等着,两个嫌疑人都被押上了车。
蔡强看着宫应弦脏兮兮的一身,不禁龇了龇牙:哎呀宫博士,难为你了。
宫应弦将手套扔进了垃圾桶,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消毒液,先对着自己喷了起来。
任燚走了过来:你要不要
宫应弦调转手腕,对着任燚一阵狂喷,任燚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闻着刺鼻地酒精味儿。
等那一瓶见了底,任燚才道:你要去哪里清理一下?
宫应弦斜了他一眼:回分局,上车。
俩人一路无言,车内的气氛令人喘息不畅。
到了分局,宫应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西装和鞋,看也没看任燚,径直进了分局。
任燚连表达不满的功夫也没有,他现在更关心兜帽男的审讯。
蔡强把任燚带进了局里,此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仍有不少人在值班、加班,整个分局灯火通明,刚抓回来的嫌疑人更是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蔡强把任燚带到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这里可以看到、听到审讯室,但审讯室看不到他们。只见兜帽男松垮垮地瘫坐在椅子里,两眼无神,也不知是被宫应弦那几脚踢得没力气了,还是知道自己完蛋了,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蔡强拉了张椅子过来,笑道:坐吧任队长,这案子你也出了不少力,帮我们做火灾调查也就算了,居然都亲自上阵抓罪犯了。
任燚自嘲道:我哪儿知道这么刺激。
你快成我们的荣誉同事了。
十五分钟后,任燚看到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宫应弦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崭新的铁灰色西装,连凌乱的头发都重新规整起来,刚才的狼狈脏污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蔡强谈笑道:宫博士不当明星真可惜了。
任燚也笑了笑。
宫应弦坐在兜帽男对面,拍了拍桌子,例行问起基本信息。
兜帽男却一字不发,只是一脸嘲弄地看着宫应弦。
宫应弦沉默了一下,声音再次从监控里传来:怎么,你觉得不说话就有用了?
我只是懒得说废话。兜帽男扬着下巴,冷笑道,你何不问点儿有意思的。
什么是有意思的。宫应弦道,万源小区2209的火是你放的吗?
兜帽男坐直了身体,甚至往前倾去,直勾勾地盯着宫应弦:我认识你。
宫应弦面无表情道:我的个人信息被披露在了你们那个变态聚集地,你认识我很正常。
不,我比那些东西认识你更深。兜帽男露出一丝狞笑,十八年前报纸上的小男孩儿,没想到长大之后人模人样的。
宫应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任燚腾地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面色也沉了下来。
蔡强也怔住了。
兜帽男哈哈大笑起来。
宫应弦狠狠一拍桌子,血液直往脑门儿上冲:你说什么?!
我说兜帽男露出恶意地笑,宫大少爷,你还记得那只鸟吗。
宫应弦瞪大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他像是触电一般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一步绕过桌子,一把将兜帽男提了起来,狠狠地往墙上撞,兜帽男的手铐链还连着桌子,宫应弦的动作之大,甚至把桌子都拖拽了出去,发出刺耳地声响。
蔡强猛地冲出了监控室,任燚也跟着冲了出去。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宫应弦对着兜帽男大吼,他双目赤红如血,神情狰狞如兽。
蔡强上去架住了宫应弦:宫博士,放手,快放开他!
任燚也过去拽宫应弦。
宫应弦却死死揪住兜帽男不放,口中只会喊着你说什么!已然失去了理智。
任燚吼道:宫应弦你快放手,你被处分的话就审不了他了!
任燚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醒了宫应弦,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俩人趁着宫应弦放松,把兜帽男从他手里抢了下来。
蔡强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还好这个点儿没人,不然就麻烦了。他皱眉道,宫博士,你怎么了?我第一次见你情绪这么不稳定,今天算了吧,别审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宫应弦仍僵在原地,嘴里微微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任燚给蔡强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兜帽男押下去,蔡强便赶紧把人带走了。
任燚看着宫应弦惨白的脸色,知道兜帽男说的话,定然跟十八年他全家遇害有关,宫应弦这样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宫、宫博士。任燚轻声道,你冷静一下,深呼吸。
宫应弦慢慢抬眼,凝望着任燚。
深呼吸。任燚自己做了个吸吐气,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
宫应弦那通红的眼圈却慢慢开始氤氲,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任燚的心脏仿佛被重锤了一下,他难以控制地伸出手,握住了宫应弦的脖子,拇指抚着那细腻的面颊:你可以跟我说,不必一个人扛着,你可以跟我说,但你决不能冲动。
宫应弦瞪大了眼睛,不让眼泪落下,他哑声道:鸟鸟的面具。
什么?
那个人,戴着,鸟的面具。说完这句话,宫应弦的眼神开始涣散,几乎无法呼吸,他突然一把抱住了任燚,就像人临摔倒前要抱住能拯救他的东西,他紧紧地抱着。
任燚也展臂环住了那宽厚的背脊,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当任燚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痛,感受到极度的不忍与疼惜,哀其所哀,怒其所怒,当他再也无法回避、无法自欺欺人的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怀里的人,动心了。
第45章
任燚给宫应弦倒了一杯水,然后就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
俩人仍然在审讯室里,宫应弦坐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那一次性纸杯衬得他的手格外的大,可任燚分明从这大大的身体里,看到了一个被藏在内里深处的小小的影子十八年来从没有真正走出来的影子。
宫应弦僵硬地抬起手,似乎才发现自己手里有杯子,他将杯子放到了桌上,深吸一口气,闷声说:为什么你总看到我这副样子。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沉着冷静的,唯独在任燚面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任燚用温厚地声音安抚他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会互相袒露不一样的一面。
是吗宫应弦用手扒过额前的刘海,那被汗浸湿的碎发贴在头发上,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你想说,我很愿意听,但我不勉强你。
宫应弦抬头看着任燚,目光有些空洞:我当警察,是为了找到杀害我父母和我姐姐的凶手。
任燚点点头:我猜到了。
我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宫应弦颤声道,马上就要过二十年的追诉期了,我却连一个可以起诉的对象都没有。
任燚看着宫应弦眼中清晰的痛苦,心中也充满酸楚,当年一个只有六岁的、还不大记事的孩子,要去追寻十八年前的线索,那是何等的艰难。
这些年我和言姐收集了所有我们能找到的证据,可线索还是断了。宫应弦握紧了拳头,但就在刚刚,那个人说出了他本来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他应该不是凶手吧,年龄不符。
不是,但他也许知道是谁。宫应弦咬紧了牙,面显狰狞,凶手还活着,还活着!
任燚沉声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迷雾一般地瞳光: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知道。
任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等你整理好思绪,也许我真能帮上忙。他准备回家问问他爸,还记不记得那起火灾,如果要寻找湮灭了整整十八年的线索,没有人比当时在场的人更有可能知道了,只是以他爸大脑的状态,未必能记得什么,所以他现在不打算告诉宫应弦,免得让人白高兴一场。
宫应弦闭上了眼睛,疲倦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快要绝望了,没想到线索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善恶有报,这证明你注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不在乎能不能把他绳之以法。宫应弦的眼神变得阴寒不已,只要找到他,哪怕过了追诉期,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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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戎装——水千丞(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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