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飒坐在了椅子里。
有什么事吗。
有。李飒抿了抿唇,我想问任队,为什么只把我分到专勤班。
任燚眨了眨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李飒。
因为我是女的吗?李飒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任燚,不卑不亢地说,所以只能做后勤工作?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来我的中队吗?任燚问道。
我被录用了。
你是被录用了,你的履历也符合录用条件,但跟全国许许多多中队一样,我是不愿意录用女战和谐士的。任燚坦诚地说,你被录用,是指导员基于政治上的考量。
李飒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脸上表情未动。
消防系统有很多女同志,但绝大多数从事文职、后勤,我们不愿意用女同志,并不是歧视与偏见,而是这份工作涉及体能、力气、心理承压能力,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李飒毫不犹豫地说:想清楚了,我当过兵,服役过消防队,还去读了消防指挥专业,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坚定地要成为一名消防战和谐士。我不认为体力是衡量我能否胜任的唯一标准,我有丰富的专业知识,我有很好的应变能力和心里承压能力,我体力是没有男同志好,但我也有男同志没有的优势,比如进入狭小地带,比如需要悬吊时我比他们轻,比如安抚受难人,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合作,可以取长补短。
任燚挑了挑眉,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精气神儿,如果她不是自己的部下,他会乐于欣赏她,但这份工作关乎着的是真正的人身安全,他不能草率地把后背交给他无法信任的人。他道:李飒,你为什么一定要当消防员?
李飒顿了顿:我有我的理由。
你说的没有错,你有你的优势,这份工作也确实需要协同作战,但我和其他战和谐士们,都没有和女人合作过,这种担忧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我把一个不确定因素冒然放进战斗班,对其他人也会产生不良影响,我不能允许冲锋陷阵的战斗班里,有一个人是不被其他人信任的。所以无论你服不服气,你现在只能先去专勤班。任燚盯着李飒,目光犀利,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消防战和谐士,证明自己。
李飒深吸一口气:我会证明自己,多谢队长。
去忙吧。
李飒走后,任燚无力地叹了口气,把两条长腿往桌子上一搭,玩儿起了手机。
他这两天都没时间、也没心情关注第四视角的新闻,或者下意识里,他不想再通过这种方式回顾那一晚发生的事。
现在他终于缓过来一点,打开了一些热门新闻稿和自媒体的评论。
大部分的舆论内容都聚焦在火灾起因和责任人上,也有一小部分在指责他们灭火不利,例如往旁边喷水、不及时进去救人等等,评论里争吵的很厉害。
他们已经见惯了媒体的不良导向或外行的不理解,这次并不算严重,但每每看到那些文字,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受与愤怒。
年轻一些的时候,他还血气方刚,会跟骂他们的路人吵架,会跟不守规矩的记者起冲突,甚至还差点打报和谐警人,他受过处分也得到过教训,但在他成为中队长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言行影响的是整个中队,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冲动过。
所以看着这些言论,任燚也只是嘲讽地一笑。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化身女神,去打盘游戏解压。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宫应弦打来的。
任燚立刻接了电话,然后又立刻后悔接得这么快,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把用一种散漫地口气喂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
蔡婉的尿检结果出来了,阳性。宫应弦单刀直入地说。
她用的什么?
甲基苯丙胺、盐酸羟亚胺和布和洛谐芬,我问了缉和谐毒大队的同事,市面上最近有一种新型毒和谐品,叫神仙水,就是这三种东西的混合物。
什么?中间是什么玩意儿?苯丙胺和布和洛谐芬任燚倒是知道,中间那个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盐酸羟亚胺,制作K和谐粉的材料。
哦,就算她吸和谐毒,怎么证明是她引起的火灾呢?
这种神仙水需要一个特别的吸食方式,就是加热,一是雾化方便吸食,二是当温度达到210℃会产生化学变化使效果更猛烈,所以这个加热的工具,最好是一个能够不停提供稳定热源,又好获取,又好携带的,所以他们喜欢用
酒精灯?!
对。宫应弦道,火调实验室的结果还没出来吧?我猜那块玻璃,属于酒精灯。
任燚沉声道:所以,他们吸high了,打翻了酒精灯,引燃了沙发?酒精这种挥发物,难怪找不到助燃剂的痕迹,但酒精灯的瓶子上会有残留。
目前为止,这是最合理的判断。
好,等实验室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证据确凿了,就可以结案了。
挂了电话,任燚长吁了一口气,找到并惩罚犯罪,是对受害者家属唯一的宽慰。
第11章
隔天上午,火灾调查科的实验室出了结果,宫应弦在现场捡到的那块熔化的玻璃,跟他的推测一样,来自酒精灯。
任燚让邱文把报告给鸿武分局送去一份,然后发信息通知了宫应弦检查结果。
有这样确凿的证据,基本上可以结案了,从事发到现在才过去四天,这样的效率,应该可以向领导、向公众交代了。
任燚本以为这件事结束了,可黄昏时分,他再次接到了宫应弦的电话。
你收到检验报告了吗?
收到了,我要跟你确认一件事。宫应弦道。
什么?
从你们接到报和谐警,到现场,到打开紧急通道的门,到火势扑灭,这些准确的时间点。
我报告还没写完,可以先发给你,里面有详细的记录,怎么了?
案情可能有变化。
任燚坐直了身体:什么变化?不是可以结案了吗?
蔡婉承认吸和谐毒,承认是酒精灯引燃了沙发,但她说当时包厢内有其他人,陌生男人,她神志模糊,不记得对方的相貌,她说是那个人故意打碎了酒精灯,她之前因为害怕被发现吸和谐毒所以不敢说。
任燚沉默了一下:你相信一个吸和谐毒的人说的话?她的说辞已经变了好几次了。
每个吸和谐毒的人都是欺诈型人格,我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但有一点有些可疑。酒精灯的瓶口都有密封设计,如果只是倾倒,棉芯会漏液,但很难一下子造成大面积泄露,而且瓶身一般都比较厚,茶几或沙发距地多高?四十厘米左右吧,我买了七个不同的酒精灯试过了,这个高度掉在地上,只有一个质量最差的碎了,我捡到的那个是比较厚的。
造成那么快速的、一时无法扑灭的燃烧,需要比较多的助燃剂,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用力摔碎了瓶子。
蔡婉也是这么说的。当然,这并不能排除她摔碎的可能,只是我需要更多的证据去佐证。宫应弦顿了顿,或者否定。
你想怎么佐证?
我想在犯案时间重返现场,看看能不能有新线索。
晚上去?光线不好啊。
尽可能还原现场,有助于从犯罪者的角度去思考。
任燚抓了抓头发:好吧。
晚上一点多,俩人再次来到了第四视角。
这里几天前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故,生意自然受到影响,此时整条街都颇清冷,全不复从前的热闹景象。
到了现场,宫应弦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街上转了两圈,把东西两侧通往第四视角必经的路都走了一遍。
任燚就跟着他压马路,闻着饭馆里飘出来的阵阵香味,口舌生津,胃里难捱地抽了抽。
直到半夜一点多,大约到了起火前的时间,俩人才跨过封条,来到了废墟前。
宫应弦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打开手电。
等一下。任燚看着他,你不会再吐了吧?
宫应弦道:不能保证。
这里不过就是脏一点,你就吐了,你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啊?任燚耸了耸肩,既然这样何必为难自己呢。
宫应弦冷道:你少一点废话,我们就能早点结束,或许我不会吐在你身上。说完大步迈了进去。
任燚翻了他一眼,也跟了进去。
这里跟前两天无甚差别,只是夜晚视线很差,他们必须一直注意脚下,否则很容易被各种东西绊倒。
俩人摸索着上了楼,宫应弦查看了别的包厢,喃喃道:包厢门是封闭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如果蔡婉说的是真的,这里那么多包厢,那个人为什么进入他们的,又为什么要纵火。
我还是觉得她在撒谎,她说的那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她认识的人,她在包庇。任燚啧了一声,就她一个活着,还真是死无对证。
宫应弦不置可否,一边看,一边往二楼走去。
任燚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你觉得,酒吧老板知不知道有人在他的酒吧里吸和谐毒?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宫应弦道,我的同事正在调查。
那么年轻的小姑娘,就碰毒和谐品。任燚感慨了一句。
太多了。蔡婉说她没用过几次,这种合成类毒和谐品对神经损伤非常厉害,她的混乱也许不全是因为撒谎。
对了,你真的是化学博士吗?
嗯。
那你也像电视里那样,可以自己合成你懂的。
只是简单的化学操作。
突然,俩人背后传来一阵细微地嘎吱声,他们齐齐回头,就见背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深更半夜,在一栋死了近三十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建筑里看到这样一个虚晃的影子,任燚顿觉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什么人!宫应弦吼了一声,箭一般追了过去。
任燚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个人影跑过长长地走廊,向着楼梯口冲去。
任燚在确定那是个活人之后,暗暗松了口气,但脚下一刻也没懈怠,纵火犯的一大共性,就是喜欢回到现场,一遍遍回味自己的杰作,这个人很可能
突然,跑在前面的宫应弦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往前摔去,任燚刹不住脚步,撞到了他身上,俩人在杂乱的废墟里滚成了一团。
任燚感觉肋骨撞到了什么东西,脚也扭了,疼得他叫了一声,耳边同时传来宫应弦的抽气声。
宫应弦身上的味道扑进任燚的鼻息,原来那种淡淡的、干燥而有质感的草药味,不只在宫应弦的车上,他的身上也
宫应弦一把将任燚推到了一边,从地上跳了起来,厉声道:站住!
任燚一抬头,见他们追捕的人已经下了楼梯。
宫应弦扔掉了手电筒,手电筒落地的瞬间,灯光朝上照耀,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把枪,在任燚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宫应弦顿了一下,短暂的不足一秒的时间,他就朝着与楼梯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任燚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之后,大吼道:不要!
宫应弦纵身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
任燚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脚踝的疼,跑下了楼去。
只见宫应弦追着一个小个子的人跑出去一百多米,便将那人按倒在地,只听那人大叫着放开我。
任燚跑了过去,叫道:你知不知道跳窗户多危险?你他妈以为自己拍电影呢!
宫应弦充耳未闻,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任燚:副驾驶抽屉里有手铐。
任燚怒瞪着宫应弦。
宫应弦一手扣住那人的两只手腕,用膝盖压着他的背:去啊。
任燚转身去了宫应弦车上,拿来手铐扔给他,他利落地把那人拷在了栏杆上。
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那人惊恐地叫嚣着。
任燚蹲下身,观察了一下,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个子精瘦矮小,皮肤苍白,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宫应弦寒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我、我好奇,来看看都不行吗?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任燚瞄到了他背后的背包,一把扯了过来。
你干什么,不准动我的东西!我、我有隐私权!
任燚先后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云台相机、和带夜视灯的头盔,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开相机,里面有许多第四视角的照片和视频,他胸口翻涌,一把握住了那人的后脖子,恶狠狠地说:是你放的火吗?啊?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畜生!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放火!
宫应弦打了电话,叫警和谐车过来。
任燚看了宫应弦一眼,见他一身西装全毁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像是在煤灰堆里洗了澡,脏得不成样子。自己一个正常人,也受不了这么脏兮兮的模样,宫应弦
宫应弦肢体僵硬,脸色阴沉,一副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对于一个洁癖患者来说,全身弄成这样,肯定难受极了。
突然,任燚发现地上有血迹。他一惊,绕着宫应弦转了一圈。
你干什么
任燚一把抓住了宫应弦的胳膊,看着他小臂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倒吸一口气。
宫应弦抽回了手:别随便碰我。
任燚此时懒得跟他计较: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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