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越发红了,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显然是酒劲有些上来了。
肖涟忍不住问道:大娘,如今你得偿所愿了,你真的高兴?
林娘道:我怎么不高兴?我当然高兴了。哈哈哈
肖涟没接话,静静地看着她笑。
林娘笑得无比夸张,可渐渐地,她的笑声越来越干,逐渐带上了哭腔。
辰儿,娘给你报仇了,你高兴吗?林娘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对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大喊。
你一定也很高兴吧?娘也很高兴。
肖涟看着她满面通红,状若癫狂的模样,不禁嘴里发苦。
可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这样痛苦,辰儿一点也不高兴,娘。
我这里好冷啊。你在外面的水里冷不冷?地府冷不冷?娘烧的衣服你有没有收到?对了,我今天吃了好多柿饼,特别甜,娘拿给你吃。
林娘转头看向盘子,见盘子里空无一物,不禁怔了一下。
她甩甩脑袋,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看向肖涟,求道:小哥儿,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娘,还有柿饼吗?辰儿想吃。
乖,来年再有,再给辰儿做柿饼。
言犹在耳。肖涟痛苦地闭上双眼,道:还有很多。大娘,前面危险,你往后面来点。我这就去拿柿饼。
他揽着林娘的双肩,将她往后面拉了拉,让她站在炭盆旁取暖。
而后就端起地上的空盘子急匆匆地回舱房拿柿饼。
肖涟很快出来了。
他出来时,林娘还在那儿对着透明壁絮絮叨叨。
看来我还得沏壶茶,给你解解酒。
林娘看着装满柿饼的盘子,醉意朦胧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她抬头看肖涟,笑得很是开怀:谢谢小哥儿的柿饼,辰儿最喜欢吃了。
肖涟看着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狼狈地别过脸去,转身几乎是逃向舱房。
而在他身后,林娘那魔咒般的喃喃声却久未飘散:辰儿你看到了吗?娘给你带了柿饼,你想吃的柿饼。
第57章
肖涟没有喝茶的习惯,但画舫上却备有茶叶,那是白骄在白沙镇惯常喝的,来到姜城后,他爱上了吃各种小零食,倒是把茶叶束之高阁。
因此,肖涟为找到茶叶,倒花了不少时间去翻箱倒柜。
也正是这段时间,让肖涟被林娘那番话激起的沸腾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是不久于人世的肖涟,若与母亲相认,不过是让她再失去自己一次,那对母亲来说,该是何等的打击。
时间能抹平一切伤痛,母亲报了仇后,应该很快会释然。
况且二人已经阔别十六年,见面不相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以辰儿的身份面对母亲。
姑且就这样,他惟愿作为一个陌生人,再陪她最后一程。
找到茶叶后,肖涟捏了不少茶叶放进茶壶里,想冲一壶浓茶给林娘解酒。
他没什么茶技,但也知道茶叶冲好还得一段时间。
趁着这段时间,他找了笔墨和信纸,提笔开始给白骄写起信来。
好像虱子多了不怕痒似的,他又要厚颜请白骄醒来后,对母亲稍稍照顾一二,帮其躲避追兵了。
犹记阴差阳错的初遇,竹楼与画舫间的陪伴,一次次被他救下帮扶,还有那日怡香楼的求援与之后的
自己与白骄之间怕是早已搅和成了一笔烂账,哪怕来世都没法理清了。
肖涟垂眸,继续提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写完最后一个字,肖涟将笔放下,将墨迹吹干,将信折好装入信封,之后便将信封放在离白骄床不远的桌上。
白骄依旧昏睡着,不知何时醒来。
肖涟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唤了一声:白骄。
床上的人懒得搭理他,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肖涟轻叹一声,起身便倒了一杯沏好的浓茶,而后走向甲板,预备端给林娘。
甲板上,林娘本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柿饼伸出避水球外,要给她口中的辰儿吃。
可整个人醉意上涌,脚步蹒跚,也忘了脚下被她洒下的酒液,竟一时不察,踩在上面,滑向了透明壁!
刚出房门,便见到这一幕,肖涟几乎魂飞天外,端着的杯子霎时离手。
他脱口而出:娘!还未等杯子落地,肖涟便整个人扑向她。
杯子终于摔在甲板上,四分五裂。肖涟脚勾着一旁的木板,大半个身子出了避水球,总算险险抓住了林娘一只袖子。
避水球依然全速行进着,大鱼紧追不舍,见避水球处出来一个东西,它们一哄而散,片刻后,又在不远处聚集在一起。
林娘一脚踏空,随后整个人就落入冷水中。
冰冷的水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也便看不到这一幕。
只是她周身突然被冰水包围,酒意被吓得顿时去了八分,也下意识屏息挣扎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
那只手的主人好似也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摸索着。
方才那声唤林娘听到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死。
她连忙向着那拉扯的方向摸索过去。
肖涟终于握住林娘的手,紧接着,他的眼睛也能稍微适应周围了。
他睁开眼,看着林娘惊恐的脸,也看见周围的鱼。
幸而,没有吃人的鱼。
避水球前进着,周围急剧的水流冲刷着肖涟,让他单单是保持平衡都很难。
他却不肯放弃抓紧林娘的手。
肖涟想跟林娘说,娘,别害怕,我拉你回来。
可他半身在水中,说不了话,只好给林娘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浑身使力,将她往避水球里拖。
林娘也睁圆眼睛祈求地看着他,死死抓住他。
只是,当肖涟往后使劲拉林娘时,好似有什么把林娘往水中拖。
他顿时急起来,莫非是有什么鱼?
可他与林娘都是凡人,短短几息功夫,就已经憋得胸腔都要爆炸,哪里经得起意外耽搁?
肖涟目光急剧逡巡起来,却只见船身上的一个钩子挂住了林娘衣服。
这种钩子,因有时候需要两船对接才装上,用以挂上铁索,可以铺设木板。
平日里小小一个,不耽误行船,不显山不露水。
谁料,竟是这小东西碍了大事。
肖涟眼前阵阵发昏,肺中空气也几乎告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扯,想扯烂林娘衣服,拉她上来。
可冬衣厚实,那钩子竟钩得异常结实。
肖涟几乎绝望了,他看向林娘,示意她看那个钩子,祈求她去解开衣服。
林娘比肖涟更早一步入水,此刻情况比之肖涟只差不好。
她看到了肖涟示意。
可她一是够不到,二是实在没有力气做到这点。
林娘视野时明时暗,肖涟憋得几乎青紫的脸也显现在她面前。
看着肖涟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林娘反倒笑了。
她伸出另一只原本扒着外壁的手伸向肖涟,像是要去摸他的脸。下一刻,却缓缓地覆上二人紧握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去掰。
整个过程,肖涟一直看着,他攥紧手,拼命摇头,想让林娘停下。
可他却只见林娘释然地笑笑,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声:辰儿。
两人渐渐分开,林娘的指尖终于消失在肖涟手中。
肖涟的手蓦地一空,他只见林娘被水冲得猛地后撤,最后被钩子钩在船外。
鱼群正虎视眈眈地渐渐接近她。
肖涟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猛然使力,回到甲板上。
他大口喘着气,边喘边咳,对着舱房大喊着白骄。
无人应答。
肖涟见此情况,刚缓过气,便不再叫了。
他没有多耽搁,立刻抓了一旁的杯子碎片塞在胸前,而后找一根长绳一端固定,另一端捆上腰间,再然后,他抓起一根棍子插在腰间,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跳出避水球。
体内空气有限,肖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快速游到紧闭双眼的林娘身旁,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拿出瓷片,几下割断林娘衣角,便将瓷片重新塞回原处。
之后,他拉着绳子想进去避水球,谁料却被拒之门外。
肖涟一急,抱着林娘往冰面去,抽出腰间棍子便开始砸。
可避水球快速行进着,冰面又厚重,往往刚砸出一个细小的裂缝,他便被带得又换一个位置。
急得肖涟用瓷片割断与避水球连接的绳子,用断绳将母亲捆在身上,而后使劲用棍子对着头顶冰面的一处猛烈敲击。
胸腔里空气越来越少,他越来越没力气,击打力气也越来越小。
他下意识想让避水球回来,可白骄的话言犹在耳:只是,这避水珠是被你的念力驱动的,受你的凡体所限,只能供你使用一次,且中途不可改变方向。
肖涟却不死心,闭上双眼想试一下。
几息后,一股极其陌生的热意在他腹间碰撞,他被带得陷入一种奇妙情境中,竟真的好像感受到避水球的位置所在,渐渐的,他周身竟隐约有了一个避水球的轮廓。
可正当它要形成,肖涟却突然感受到,若是自己这个避水球形成,画舫处的那个便会消失。
肖涟脑海中闪过白骄各种模样:清醒时,白骄是能控水能飞天遁地的修仙者;昏迷时,却和睡着的凡人并无两样。
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林娘,肖涟苦笑。
若是苟且偷生,不见得能救起母亲,且会害死白骄。
他想起了自己信中那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来生太过虚幻,今世之缘,便今世了结了吧。
他放弃了召回避水球。
可肖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而不作为。
体内空气渐渐告罄,肖涟索性用头用力去撞上方的冰块。
可这冰层好硬啊,怎么都撞不开。撞得头好疼,身体也好冷。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尝到了血的味道。
血?白骄说过什么来着?
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说过不让你流血,你怎么这般无用!不想活了找我!
血里有灵果,白骄不让他流血。
肖涟浑浑噩噩地捂了捂额头,却止不住血。
过往的一切开始走马观花地出现在肖涟脑海,他竟有些诡异的幸福。
曾经他脚趾出血,白骄都会出现。
这次流了这么多血,白骄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来救自己?
算了,不想了。因为辰儿头好疼,肺里也好疼。
肖涟紧紧抱住林娘。
母亲怀抱真暖和啊。即使白骄不来,或许和母亲死在一起也不错。
白骄此刻仍旧深陷在那场大梦中,未曾醒来。
梦里满是那天的旖旎片段。
肖涟大汗淋漓地躺在他的怀里,满脸绯红地看着他。
肖涟与他交颈缠绵。
肖涟受了疼,突然去砸他的胸膛。
凡人的拳头去砸一个皮糙肉厚的龙族,就像挠痒痒似的。
白骄还有点心疼肖涟会不会手疼。他吻了吻肖涟的手,轻声问:疼吗?
而后陷入更深的幻梦中。
画舫内,红线使劲跳动着,用其上的安神果去砸白骄锁骨,可白骄却没有醒来。
几息之后,红线好似跳累了,不再跳,反而开始收缩。
白骄颈间逐渐产生勒痕,越勒越紧,而后红线猛一松。
红线发出红光,再度收紧,放松。
白骄皱起眉,眼皮动了动。
幻梦中,肖涟受了疼,难耐地搂着白骄的脖子,却突然变掌为爪,越掐越紧。
白骄有些难受,却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在跟自己闹小脾气。
肖涟的动作对龙族来说,无伤大雅。
白骄并不计较。
可肖涟见他没反应,却突然反手掐向了自己的脖子,掐得呼吸困难。
白骄慌了:肖涟,我错了,我轻点,你别再掐了。
可肖涟不听。
白骄慌得紧,急得团团转。他去掰肖涟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肖涟脸色变得青紫,口中突然流出血。
白骄去擦,可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
好多血,红彤彤的一片,彻底淹没了肖涟。
白骄大喊着不,满头大汗地醒来。
却见自己就在画舫床上,红线发出红光,正死死勒着他。
这梦太不详。
肖涟呢?他在哪?
第58章
白骄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突见桌上有一封信,他一伸手便将其摄拿过来,两眼看完。
之后,他眉头皱得死紧,迅速罩好法衣,边呼唤着肖涟边使水镜去探。
几乎是水镜中的画面刚一出现,白骄就骇得魂飞天外,忙催动引仙绳,瞬间来到肖涟处,立刻将他与林娘抱到避水球外。
避水球并未例外地也阻隔了白骄。
面对这种状况,白骄信手毁去原先避水球,新动用了一颗,重新包裹住画舫。
白骄迅速将二人放到甲板上。他使劲掰开肖涟紧紧抱着林娘的手,一使灵力,捆住二人的绳子应声而断。
肖涟已经没有呼吸了,白骄却不肯放弃。
他使劲按压肖涟胸腔,给他渡气,渡灵力,给他喂灵丹妙药。
可是都没用。
肖涟毫无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魂魄。浑身死气,只有腹间那一缕先天之气。
白骄颓然坐到甲板上。人没了,要孕果还有什么用?
他木木地去探看林娘,果不其然,也是浑身死气。
他转过视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刚从美梦中醒来,却不得不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他睡前还决定让肖涟踏上修炼之路,成为自己的道侣,陪伴自己这漫长的一生,结果醒来却发现永远失去了肖涟。
白骄看着肖涟了无生机的躯体,小心翼翼抱起他,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肖涟,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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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吐出龙神的孕果——金玉帛(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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