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枕溪汗毛都立了起来,但腾不出手去挣开,只能暗暗咬了下牙,打算就着这个姿势先把她弄到车里去, 是的,她打算把对方送回家。
谁知方颖得寸进尺,竟然想亲她,感觉到逼近的温热呼吸,木枕溪头皮一炸,脑子里报起了警,立马松开一只手,反应迅速地将方颖的脸推开了。
刚心有余悸地吐出口气,她便蓦地怔住了。
越过方颖的肩膀,视线里站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人。她还穿着晚上去庆生的那条木棉白的长裙,双肩瘦削,在夜风里微微地发着抖,眉眼过分的沉静。
木枕溪扶着方颖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方颖如同一滩烂泥歪倒在地上。
木枕溪一滞,心里莫名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肖瑾面沉如水,没回答她的问题,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伸手过去扶起她,她力气不如木枕溪,仰脸对她说了句:搭把手?
木枕溪要把方颖扶到自己肩膀上,肖瑾说:我来扶吧,你带路,你还得开车呢。
木枕溪怎么会全让她扶着,两个人一人负责一边,将方颖带到了车边。木枕溪开了车锁,二人合力将方颖推进了后座,接着木枕溪去开副驾驶门,一路都未说话的肖瑾出声道:我坐后面照顾她,免得她发酒疯。
她顿了顿,轻轻地问:她会发酒疯吗?
木枕溪说不出来话。
肖瑾挑眉,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嗯?
木枕溪点点头:有一点,但不是很严重。比肖瑾好多了。
肖瑾道:好,我知道了。她自若地坐进去,口吻寻常,车里有塑料袋吗?万一她吐了,别到时候吐你车上。
木枕溪从后备箱拿了两个一次性塑料袋过来。
挺晚的了,开车送她回去吧。肖瑾接过,示意她关上后座车门。
木枕溪关好,绕到前面开车,后视镜里,肖瑾将方颖的脑袋枕在她腿上,动作轻柔地抚着对方的胸口及胃部,减轻她的不适,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反而异常专注认真,十分耐烦。
木枕溪心里敲起了小鼓。
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知道自己和方颖的关系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淡然的表现?如果不知道,也应该猜出来了?
倒不是木枕溪问心有愧,只是在这样的场合碰面,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尴尬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木枕溪降下了车窗,路边的灯影照得她的眼神忽明忽暗。
肖瑾为了方便照看对方,开了后座的灯,借着灯光打量方颖,皮肤白净,瓜子脸,大眼睛,虽然现在闭着,但刚刚她和木枕溪说话的时候肖瑾是看见了的,眼睛里沾了水汽,雾蒙蒙地好看。走在人群里,也是会让很多人回头的美貌。
此刻她闭目,微微蹙眉,默默忍受不适的样子,乖巧又惹人怜爱。
肖瑾手指抚过对方细长漂亮的眉峰,我见犹怜。木枕溪会动心也不奇怪,从前木枕溪就说过,见不得她皱眉头的样子,更见不得她哭。
如今她也见不得别人哭了么?
怀里的女人眼角渗出一滴清泪,手握住了肖瑾在她胃部搭着的手,嘴唇动了几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肖瑾弯腰去细听,喊的是木枕溪的名字,语气缱绻。
肖瑾深吸了口气,用力睁大了眼睛,看向车窗外。
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徘徊,木枕溪回头看了看一坐一卧的两个人,道:肖瑾,你在她包里找一下门禁卡,还有钥匙。
肖瑾嗯了声,在方颖包里翻找起来,她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木枕溪把车都停好了,肖瑾还是没找到。
木枕溪拉开后车门,看着她的动作,说:我来吧。
肖瑾凝目看她两秒,将包递了过来。
木枕溪手在里面探了探,很快拽出来一串钥匙。
肖瑾双眸低垂,下颔线无意识绷紧。
门禁卡没和钥匙放在一起,在侧边的一个小口袋里,木枕溪看着垂着眼眸的肖瑾,将摸到门禁卡的手指慢慢收了回来,淡声说:门禁卡不知道放哪儿了,你往里让一让,我把她包里东西倒出来找找。
肖瑾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微弱的光芒闪动着,说:我帮你一起找吧?
木枕溪点了点头。
最后是肖瑾摸到门禁卡的。
两人把方颖从车里挪了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弄回了家。这边小区没有木枕溪住的高档,电梯亦有些老旧失修,上升的时候有响动,在电梯里的时候方颖醒了,迷瞪着睁了一下眼,左右看看,往木枕溪怀里靠去,被肖瑾死死地扣住了一边肩膀,木枕溪除了一只手扶着她,离方颖远远的。
十层,电梯门开了。
木枕溪没动,肖瑾朝大门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开门。
木枕溪默然接受,用钥匙开了方颖家的门。
她先进去,再从肖瑾手里接过方颖,将她放在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
肖瑾关上门,靠着玄关喘气,喉咙干渴,还咳嗽了两声。
木枕溪环视了一圈,觉得在别人家里跟主人似的倒水喝不大合适,便道:我车里有水,你再等会儿,下去喝。
肖瑾下巴示意沙发上那位,道:不扶到床上去吗?
木枕溪道:不了。
肖瑾道:那我们回家?
木枕溪想了想,说:再等一会儿。
她抬脚朝方颖走去,肖瑾静然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心里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假如木枕溪要吻对方额头的话,她大概没办法维持现在的冷静了。
可什么都没有,木枕溪弯腰从方颖裤兜里抽出了手机,用睡着的方颖的指纹解了锁。肖瑾踮脚看了看,木枕溪打开了对方的备忘录,在里面输入了一段话,锁屏,放在茶几上,起身走回来。
肖瑾道:你给她留了什么?
木枕溪波澜不兴道:说我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了,让她不要再打扰我,我女朋友会吃醋。
肖瑾轻咬了一下唇。
木枕溪补充道:只是个借口。
肖瑾淡淡笑了下:我知道。
肖瑾心想:你对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借口,为什么?
木枕溪回头看了一眼,把客厅灯关了,室内陷入黑暗,只有走廊的感应灯还亮着,从阴影踏到外面的光亮里,一手抵着门,对肖瑾说:走吧。
肖瑾跟在她身后,背着双手,一言不发。
出小区,找到停在路边的车,肖瑾这次坐了副驾驶,置物台有一瓶没开过的水,她拿起来拧了一下,没拧开瓶盖,递给了木枕溪。
木枕溪拧好以后还回来,肖瑾仰头喝了半瓶下去。
路上谁都没说话,她们彼此心知肚明,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木枕溪开了车载音乐,音响里传出低迷的爵士乐,把车里的气氛调得更压抑。木枕溪连按了几次下一首,都是同样的类型,肖瑾出声阻止她:就这个吧,我喜欢听。
木枕溪停了手,她知道肖瑾喜欢听,就是知道她喜欢,所以才想换掉。
听了一路的爵士,最后肖瑾毒舌地点评道:你的欣赏水平很一般,很多歌曲都不是真的爵士。
木枕溪:
肖瑾狡黠笑了起来:骗你的。审美只有不同,没有高下。
木枕溪才意识到被她耍了,弯了下嘴角。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回到家里,木枕溪没催促肖瑾洗澡回卧室睡觉,她自己也没躲进书房,走向冰箱:我去热牛奶,你要吗?虽然没喝酒,但晚上喝点热牛奶养胃,顺便压压惊。
肖瑾打量着熟悉的布置,坐下,说:要,谢谢。
热好牛奶,木枕溪放了一杯在肖瑾面前的茶几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肖瑾两手捧起牛奶杯,长睫毛在杯子上方抬起来,目光纯粹。
肖瑾道:刚刚那个你前女友?
木枕溪坦然道:对。
肖瑾笑道:你找女朋友的眼光比你选爵士乐的眼光好多了。
明明是沉重的话题,却被她以这样的口吻举重若轻地说出来,木枕溪心里被不轻不重地捅了一刀,酸涩难言,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我随便听听的,网上拉了个歌单。
她是没有肖瑾从小到大的家世底蕴,以前肖瑾听,她就跟着听,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后来肖瑾走了,她还是听,照旧不知道是些什么。
肖瑾莞尔,道:女朋友也是随便找找的?
木枕溪道:不是,是殷笑梨介绍认识的,她对我的感情生活很上心。
肖瑾了然点头:相亲?
木枕溪说:差不多吧。
肖瑾接着问:和我一样?
木枕溪怔了怔,慢慢地点了下头。
肖瑾道:那天如果和你相亲的不是我,遇到合适的,你会她抿了口牛奶,小口地呼吸了下,说,会和对方在一起吗?
木枕溪吐字变得困难:会。
肖瑾转头看了飘窗一眼,再将视线转回来,问:你和她什么时候分手的?
木枕溪说: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
肖瑾道:也挺久了。
木枕溪说:是。
肖瑾道:后来就一直单着了?
木枕溪说:到目前为止是。
肖瑾道:原因?
木枕溪说:工作太忙,没时间陪她。
肖瑾问:她提的分手还是你?
木枕溪道:她。
肖瑾额角青筋轻轻地跳了下,荒唐道:那她还有脸来找你?
木枕溪怔住,突然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肖瑾明白了她那一眼的深意,当年是自己不辞而别,现今她不也是腆着张脸回来找她么?
肖瑾自嘲一笑,略过了这个话题,道:你还停顿几秒钟,她攥紧手里的杯子,凝视木枕溪的眼睛,不敢错漏任何一丝细节,你还爱她吗?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无比干涩且艰难。
木枕溪摇头,毫不犹豫。
接着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其实说不上爱这个深重的字眼,充其量算是喜欢。殷笑梨给她提供了一个途径认识对方,她觉得人家长得好看,喜欢她的长相,约着见了几次面,性格方面都合得来,又喜欢了人家的性格,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这世界上的在一起,不一定都有必须在一起的理由。
那样刻骨铭心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肖瑾笑了笑,将杯底的牛奶一饮而尽,说:我去洗澡了。
木枕溪道:好,去吧。
她起身拿过肖瑾面前的杯子,去厨房清洗。水龙头拧开,她察觉身后有一道注视的目光,便扭头看去,肖瑾又站在门口,有话要说的样子。
木枕溪:怎么了?
肖瑾手扶着门框,问:你会和她复合吗?她从木枕溪的表现中推断出了答案,但还是想亲耳听到她说。
木枕溪皱眉,不假思索地说:不会。
肖瑾走了,脚步轻快。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这是她十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木枕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肖瑾是怎么出现在酒吧外面的,她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跟踪她,现今生气的时效已经过了,何况她根本没生气。与此同时,她更加确定肖瑾还爱着她的事实。
还有,或许是遇到了今晚的事情,措手不及,肖瑾忘了伪装,抑或是没办法伪装,她没发现自己今晚上的表现异常的冷静。
十七岁的肖瑾也很冷静,但不会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木枕溪更倾向于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即便不是所有,也是大部分。从前阵子去学校办入职流程,木枕溪就已经起了疑心了,只是得不到证据去印证。与此同时,心里总有一丝隐晦的感情在作怪,频频阻挠她的理智。
她的工作踏上了正轨,可以独立生活。
是时候了。
木枕溪低头将杯子里的水迹擦干,连同这些日子肖瑾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一并慢慢抹去。
木枕溪在厨房呆了很久,听到浴室的淋浴声停下,听到肖瑾断断续续地哼歌,听到卧室关门声响,关门之前,肖瑾对她说:晚安,木枕溪。
快活得像是欢呼雀跃的鸟儿。
木枕溪扬声回:晚安。
客厅很安静。
木枕溪洗漱过后,坐在自己的地铺上,给殷笑梨发消息,殷笑梨问她:【决定了?】
木枕溪:【嗯】
殷笑梨:【行,我明天请一天假,你过来吧】
木枕溪:【麻烦你了】
殷笑梨:【说的什么话,好晚了,我要睡觉了,有事明天见面说】
木枕溪回了句晚安,在地上躺下,把被子拉到肩膀。
睡不着,她转脸看着漏下月光的飘窗,一地流水般的白色细沙,今晚月色很美。木枕溪索性坐了起来,爬上飘窗,仰头赏月,她肚子里倒真有点墨,平时让她找吟月的诗句还能想出来几句,现在月亮上只有肖瑾的脸,白白净净,瓜子脸,细眉弯眼,明眸善睐。
吱呀很轻很轻的一声。
木枕溪将卧室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从门缝里窥视着里面的动静,床上看得见一个女人平躺着,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胸口均匀地起伏,呼吸清浅。
木枕溪做贼似的溜了进去,甚至没敢穿鞋,光着脚,没发出一点声响,走到了床沿,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木枕溪的床不高,坐在地上也能看到肖瑾的脸,哪怕不开灯,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木枕溪还是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肖瑾翻了一下身,嘴里嘟囔了一声,木枕溪立刻矮身,等听到没动静了,才探头探脑地重新出来。
她在卧室里静静地呆着,房间里开着空调,再怎么夏天,凉意也沁入了骨髓,木枕溪从坐到跪坐,再到半蹲,换了好几种姿势,腿都麻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猫着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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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有恙(GL)——玄笺(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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