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幻境中的大致走向不会变动,我们一会儿就跟在那三个小臭孩身后,偶尔提醒两句就可以。
寄无忧特意将小臭孩三个字说得极重,似乎想证明自己虽然身在年轻的躯壳里,却已经是位将近百岁的修士,不是君蓝音口中的什么小弟弟了。
好。贤月背光而隐于阴影的半张脸,嘴角轻轻一勾。
师父的这一面,他也喜欢。
他们本在沙丘另一头小声交谈,离薛晚尘几人有一小段距离,于是现在又小步走着,悄悄又移回了另三人身边。
薛晚尘与紫云天都是中原来的,家业庞大,平日里接触西北商队的机会不少,出于少年人的好奇与胆大,跟着去过几次西北大漠。
然而大漠中不见多少异域舞女,背刀侠客,倒是半掩在沙堆中的马尸人骨随处可见。
只要见识过黄沙吃人的本事,再来到荒漠中时,便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
但君蓝音不同江南姑娘的眼中满是好奇欣喜的神采,她左右打量着周围遍野黄沙,想好好欣赏陌生的异域美景。
不一会儿,她便发现沙漠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有趣,放眼望去,皆是一成不变的风景,除了沙还是沙,让人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于是新奇劲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南现在还下着雪呢,没想到沙漠竟然这么热。
君蓝音解下皮毛大氅,豪迈地系在腰上,罗裙及膝,轻装上阵,一点没有富家小姐的架子。
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薛晚尘极快瞥了她一眼,悄悄挺胸昂首道:神行千里,大乘以上的招数。
君蓝音听到陌生的招式,起了兴趣,你知道的倒挺多。
全得府上仙师所讲。薛晚尘说得极为淡定自如,似乎早已在心中演练过一遍如何开口,仙途多坎坷,倘若有仙师日夜陪同,定能少走弯路,事半功倍。不过,君二小姐如果没有人选,薛家倒认识好些大乘仙师,在其中牵线搭桥也不是难事,毕竟江南这仙鸣山派近些年,实在是不大靠谱。
说罢,他斜过眼,轻蔑地睨了寄无忧一眼。
寄无忧毫不在意地吐舌挑衅,由贤月代替他,冷冰冰地回瞪过去。
多谢薛少爷一片好心了,只可惜,我不需要什么仙师。君蓝音虽听出他话里隐晦的讨好意思,并不往别处想,坦然应对:仙途确实多坎坷,可即便有仙师陪伴,悟道习剑还是全凭个人修炼,外人再帮也没用。况且你看,我一路自己修行过来,修为反倒更胜于你们吧。
君蓝音施展修为,掩藏已久的灵脉气场随着这股热浪张扬喷涌,谁能料到年方二八的富家小姐,一人苦修至今,竟是已达金丹中期!
如此天赋,别说凡界富贵家,就算在仙界名门寻上一圈,都很难挑一个天赋相当的出来。
薛晚尘霎时拧起眉心,总是劳神费心所管理的笑容竟显得有些扭曲,似是被戳了要命的痛楚。
一旁抿唇不插话的紫云天见他神色微妙,急忙出来转移话题:既然君二小姐实力在此,不妨说说如何通过这片试炼吧!
我听说这处秘境叫做九天深渊。寄无忧在一旁佯作无心,提醒道,深渊一共九层,要求也不高,只要通过前三层,就算我们试炼通过了。
薛晚尘多疑的眸子盯了过来:问天楼试炼的消息一向不外流,你从哪儿听说的?
寄无忧随口诌了一个理由:我在大殿外偷听来的,至于如何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劳烦君二小姐思考了。
她在胸前环抱双臂,无奈道:整天二小姐二小姐的,我就没名字了?你们还是叫我蓝音吧,顺口。
说时,君蓝音又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肚兜,解开系在其上的红绳,响起一阵羽翅扇动声,竟从里面飞出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鸽子。
这是爹爹买给我的灵宠。君蓝音笑着,让白鸽停在了她横起的手肘上,据说它能认清江南的每一条水道,说不定也能在沙漠里找到去路,让它先去跑一趟吧。
咕!小白鸽扑扇着翅膀,白色肚皮一挺,露出了上头的一块可爱的胭脂色胎记。
贤月眼睛一亮:是胭脂?
他瞬间想起,从前在平京城,他们遇到的那一个与君二小姐同名的女子身边的小白鸽,肚皮上也有一块相同的胎记。
君蓝音诧异地看向他:小弟弟,你怎么知道它叫胭脂?
寄无忧心觉不妙,怕这细枝末节的变化会造成一些颇为麻烦的影响,着急想要出声替他辩解。
但不料,他不在的这十二年,少年却也学会了一些特殊的技巧。
贤月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地说:我我看它肚子上有一点胭脂,就叫它胭脂了呀。
七八岁的孩子声音还嫩嫩的,况且他这身子发育得不好,年纪看上去更加小,与小孩子的甜声奶音更加相配。
君蓝音被君家严密保护,很少听说外头的传言,不知道贤月身世复杂,只是在此刻觉得这小孩子极为可爱,毫不怀疑地揉了揉他柔软顺直的头顶。
寄无忧几乎是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君蓝音一走,寄无忧便拉过他:看不出来啊,你也会骗人了?
贤月在少女背过身去的瞬间,方才天真稚嫩的口吻立刻转为一声轻笑,原本的声音低沉却清爽:是师父教得好。
寄无忧好笑斜眼:我可没教你这个。
他心里头愉快,但此刻有些人的心情,倒正好相反了。
薛晚尘褪去笑容,面色阴沉,见蓝衣少女想要放飞灵鸽,兀自出声道:君二小姐,你还记得,问天楼十君子如今有几人吗?
君蓝音不解他意:几人?
薛晚尘面色不悦,拧眉道:只有区区三人!从前几次试炼,只选出一位的事,你不会也不知道吧?不觉晓将我们送入这里,是要我们相互竞争,怎么会是让我们团结一心的?最先通过试炼之人才可被仙姑看中,你管好自己就行,凭什么要管我们?
我凭什么管你们?君蓝音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指了指肩上背着的重剑:就凭我修为最高,年纪最大,制得住你们这些收不住心的小弟弟。
在年长者眼中,即便大一岁,那也是证明她更加成熟稳重的证明。
但薛晚尘脸色霎时起了变化,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中阴晴全写在了脸上。
你、你叫我什么,小弟?!
君蓝音似乎也察觉到她伤了这小少爷的自尊,又低眉解释说:我嘴快说话直,并不是瞧不起薛少爷的意思,实在
君二小姐不必多言。薛晚尘暗暗咬牙,握紧拳,袖袍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你我皆是竞争对手,各自保重。
少爷!紫云天喊着,慌忙追了过去。
别跟着我!薛晚尘吼时嗓音颤抖,我一个人就够了。
紫云天不甘心地停在了原地,但等到沙丘那头看不见薛晚尘的背影时,他又忙不迭,继续跟了过去。
起先,寄无忧只是沉默。
其实在当年,问天楼的试炼中破天荒地出现了三个合格者。
薛晚尘选择加入十君子,以得道升仙为毕生追求,为此付出无数心血代价亦不后悔。
紫云天自然跟随他后。
寄无忧离开问天楼,攥着他那一叠黄皮符纸,一头栽进人间的青楼酒家。
道路选择全凭个人,无关是非对错,他也并不再关注了。
但唯独紫云天,寄无忧留了些介怀。
他在试炼大殿初见紫云天,是在薛晚尘身后。
过了近百年,大家各自走远,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一直,一直站在薛晚尘的身后,讨好献媚,像一条忠诚,得力,又卑贱的狗。
寄无忧忍不住,终于问出了从前他未问出口的一句话。
傻子!你还跟过去干嘛?你家少爷说了,他一个人就够了,何必还要跟这么一头倔驴?
少爷才不是倔驴!紫云天骂完顿了顿,声音从那头遥遥传来,越来越低,少爷不要我,那也没办法,可我得跟着少爷,那是另一回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追了过去,背影与薛晚尘如出一辙。
第八十八章
伴着高温而扭曲变形的视野中,紫影渐行渐远,没入黄沙。
试炼开始不过半天,五人便已散为两队,各自飞远。
君蓝音面露悔意,望着茫茫沙丘叹道:是我不好,阿嬷也总说我嘴太快,不知道看人眼色行事,净说些别人不爱听的话。
她攥起拳,神色间的坚毅逐渐明朗,睁开眼时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我还是去把他们找回来吧,秘境太危险了,他们才两人,一定不好应付。
寄无忧却摇头肯定:不必追,他们会回来的。
君蓝音犹豫不定:可是
寄无忧佯笑提醒道:我偷听时,还听说这第一层试炼是一道迷阵考验,若是一味向前走,还会回到原处的。
小、咳咳,寄公子你,真是听说了这些?君蓝音立刻知错改口。
寄无忧微笑作应。
骗人说起来难听,却也是门技术活。何时该收,何时该放,都需从对方的神态表情中寻求答案。
果真如他所料,君蓝音沉沉松了一口气,宽慰笑出:如此便好,那我们慢慢等。不过这儿太晒,我们先找片绿洲歇歇脚吧。
停在少女肩上的白鸽应声起飞,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到蓝音臂上,用翅膀点了点东面的沙丘依稀存在着一点极小的绿影,如若不仔细察看,很容易将其就此漏过。
君蓝音手背擦去额前的汗丝,灿笑回首:就在前头,你们快跟我来。
少女及膝罗裙很是宽松,因此步子迈得也大,飞速走了半晌过后,已经把慢慢悠悠的两个少年甩下大半了。
寄无忧一点没有想追上她的意思,反正在他的记忆里,直到他们的目的地第三层深渊以前,相对都比较安宁平静。
贤月并肩跟在他身边,眨巴着眼看了过来:师父,绿洲是什么?
寄无忧思索时斜过眼角:大概是沙漠里的一片林子?
少年眸中流露出些许意外之色:沙子里面也能种树吗?
寄无忧点点头,指向不远处凸起黄沙丘上的半片绿林,笑说:像不像素面上放着的香菜?
饥肠辘辘的小少年咽了口口水。
咕噜。小腹不争气地替他叫出了声。
寄无忧悄悄盯着他揉肚子的郁闷模样,好笑又心疼地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就四五天。贤月握紧一小个拳头,冲不争气的小腹锤了锤,好像要将饥饿感打回去似的,上一次还喝过粥呢,我以为不会饿的
寄无忧脚步微顿。
蒙尘已久的记忆中,飘飘忽忽地浮上一些模糊难辨的片段,组织,拆离,逐渐清晰。
那时候,他的年纪比现在还要小上一些。
仙鸣山派有三座峰,除去后来交到寄无忧手里的上青峰外,另两座峰上,各有一栋规模不小的食楼。
他那时还不是上青峰主,只是仙鸣峰众多名门弟子之中不那么普通的一位弟子。
仙家也分名门寒门世代修仙且出过大乘修士的仙界人家,尊为名门,而其余那些半吊子的,或是凡界出身的,都算是寒门出身。
虽然明面上不曾提过,但仙鸣峰收的都是名门弟子,其余那些,则都由万剑峰收去,实在入不了眼的,便扔到上青峰中去混混日子。
寄无忧生父生母走得早,以至于他连最低级的寒门都算不上,可他的待遇,却是拜入仙鸣峰,由掌门李怀恩亲自教授心法剑术。
众弟子摸不清原因,愈加眼红记恨于他。
于是每回食楼用膳,寄无忧一落座,身边一圈人便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在他周围制造出一圈极大的空当,孤立排挤,毫不掩饰。
寄无忧第一次遇见贤月,也是在那栋令人糟心的食楼。
他一如既往,要了一盘炒黄豆,半碟腌花生米,便坐进角落,背对众人,偷偷去摸袖口里藏着的小酒葫芦。
寄无忧一边把碗里的豆汁悄悄换成黄酒,一边盯梢四周,在桌角放了把钝口的木剑,时刻准备应付那些扰他酒兴的混账小少爷。
但那一天,总爱找他麻烦的几个大闲人却不见了踪影。
寄无忧畅快舒心地饮下最后一口酒水,眼神四下转动,才在他对面不远的打饭队伍中,注意到一个瘦小单薄的影子。
男孩个头还不足打饭的窗口高,像一只刚学会走步的小兽,步履踉跄,时而被人无意撞翻在地,又一言不发地爬起。
寄无忧叼着竹签子,本可以趁此安然无恙地离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个小少年身上。
小男孩穿着破旧,即便在素袍遍地的仙门中都显得格外突兀,他阴沉得像一团阴影,深深埋着头,细瘦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碟,等在打饭的队伍最后,眼前的队伍却诡异地越排越长,总是轮不到他。
贤月之前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地不断插人进来。
能排到他才怪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直腰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寄无忧对贤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两人都是无父无母,说不上谁同情谁。
可是一些与前人仇恨毫无关系的局外人,借着那种理由,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全然无辜的小孩子?
他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
卧槽!谁啊!
寄无忧!你他娘的绝对有病!
孙子!给我站住
碗碟破损音与骂声不断响起,冒着热气的饭菜在冲突中被残忍地忘在了地上,贤月闻着冰冷地板上散发的菜香,被喧声震天,宛如要拆楼一般的动静吸引了片刻注意,抬起头,短暂地望了一眼人群中心,正打得尽兴的青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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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师是个忽悠精(重生 修真)——九月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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