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真是这么想的?
也难怪白长卿会生疑寄无忧这会儿才十几岁,一身傲气关也关不住,在仙鸣山派是出了名的嚣张。谁若是敢不要命地招惹,被咬下一口血淋淋的皮肉也不奇怪。
虽然不知为何会回到这个年纪,但不觉晓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他送到过去。
阿月可能也在这儿某处。
暂且继续行动下去吧。
他端正地站着,抬起的双眸里挤出些水雾,朗声道:我是真的,真的想去试炼。
白长卿惊得下巴都快掉没了。
又又没说不让你去!哎,我带你去楼里,跟仙姑求求情。白长卿心软下来,曲眉轻叹,希望有用吧。
二人动身出发,才走了一段,寄无忧揉着自己的脸,左扒扒右揉揉,忍不住问:师兄,有没有镜子?
你要镜子干嘛?白长卿心生疑惑,斜过眼看他。我只有这个,先凑合一下吧。
寄无忧无言接过白长卿的长剑,抽出剑身,翻转做镜。
长剑反光的银面上,映入了一张小小的,年轻又清爽的面孔。
仙界修士只要实力够格,区区青春美貌,并非难事。
然而,同样是年轻的相貌,映在剑面上的这张脸一看就只有十五六岁,眉目间透着股少年气,桀骜放肆,夹着些褪不去的青涩。
恍惚间,有那么不到一瞬的一瞬,寄无忧真以为自己回到了十来岁,最单纯放肆的年纪还有机会,能成为任何人的年纪。
头顶的青天白日出奇地真实,山间云雾时刻在变化,路边的野花每一朵各不相同,生命的气息格外浓厚,很难让人相信它只是一片虚构的天地。
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神识并未与舍身完全融合,而这处世界,恐怕也只是类似幻境的一处空间。
寄无忧边思索对策,跟在师兄背后,沿着来时那一条厚雪堆积的山路,向着问天楼的方向走去。
今天,正是寄无忧托白长卿带他上山,将他送入问天楼试炼的日子。
正值深冬,山林之中寒风如针,大雪漫落,混在雪中的冰粒子打在人眼鼻之间,又疼又麻。
寄无忧若有所思地垂着眼,一个不注意,滑了一脚,立刻引得一句说教:你看你,没事跑山里干嘛?还跑这么远,让我好一番找。
说罢,白长卿走至崖边,望向已经能看见全貌的尖顶古楼。
天地间白雪皑皑,静悄悄地,将世间染上了纯洁无瑕的白。
被白雪覆盖的楼阁外,人群熙熙攘攘,竟让平日里鲜少有人的楼阁添了些闹市的喧嚣。
寄无忧无心一看,过去的点点回忆瞬间唤醒,心中骤然一疼。
没记错的话,那是
白长卿正准备走,忽地腰间缠上一双手,吃惊叫道:师弟!
寄无忧从他腰后摸出长剑,立刻抽身一退,焦急地将剑柄塞进他手里:快御剑回去!那儿出事了!
白长卿一愣,脚踩长剑,恨铁不成钢地长叹道:你怎么哎!我不是让你快点学会御剑吗?都多久了,怎么还让师兄载你?以后师兄要是不在了,你可
以后一定学!你快点动!再不动就来不及了!
寄无忧愤恨地听着满耳唠叨,急急催促。
白长卿见他真急,妥协说:好好好,听你的。
风雪寒天,长剑升空,直指古楼。
短短片刻,问天楼已近在咫尺,长剑悬在半空,还未来得及落地,寄无忧竟腾空一跃,直接跳上了楼阁的屋檐,重重一声,却无人注意到。
因为屋檐下的几人话语激烈,喧声震天。
留神一听,那些激烈吐出的恶语,皆是单方面地骂向一人的。
脏东西!我姐就是你那恶心爹害死的!看我不打死你个野种!
魔族的贱狗,还敢跟我们少爷抢名额?
真恶心人
家仆在小少年四周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他堵得无路可走,七八个人边骂边打,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血性。
小少年姓贤名月,今年方才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像一根迎风而立的竹竿,站得笔直,瘦得可怕。
如果说做错了事,就要挨打,那贤月唯一的错误就是作为一个仙魔混血,出生在仙魔互相仇视的世上。
不仅如此,他的父亲,贤王在掌门之位的争夺中,其门下的弟子死伤惨重,引起群愤。
贤王不杀弟子,弟子却都因他而死。
父母一个死,一个失踪,所有的仇恨,便都落在了小小的贤月头上。
群愤与众怒,总会有一个发泄的对象。
至于他的是非对错,早已无关紧要。
劈头盖脸的痛打阵阵袭来,贤月闭眼承受,习惯了殴打的身体左晃右摆,却不叫也不喊。
就像一樽不会痛的泥偶。
白长卿走下长剑,见此情形毫不感到意外,神情中,甚至还有一些不情愿。
思索一番后,这才上前行使义务,阻拦道:喂,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都快散了吧。
凭什么?领头的家仆扬起嘴角,嗤笑一声,你们仙鸣山派不知道清理门户,留这么一个大祸害在,我们这还是替天行道,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呢。
家仆理所当然地说完,白长卿只是像一个路人般无奈轻叹:适可而止吧。
众人似乎都默认了对小少年的欺凌。
寄无忧则神色骤变。
几乎在看清少年的一瞬间,他便急步冲上最前,一手按在挡路家仆的肩上,狠狠将他掀到在地。
跌在地上的家仆怒吼一声:草!你是不是有病!
寄无忧一语不发,双目像是着了魔般,死死地盯着被这些下人所欺辱的孩子。
小少年不合身的衣衫被扯得破破烂烂,寒风中,四肢露出处无不布满青紫,掐痕,烫痕,一切能想象到的伤口,都在小少年身上或多或少地烙下了痕迹。
干涩起皮的唇角,缓缓滑下一行鲜红刺目的血。
小少年缓缓抬头,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漆黑浑浊,藏满恨意的赤红眼眸。
寄无忧想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间,重新咽回了心中。
他们的灵体之间,连接着一道师徒契!
震惊锢住了他的四肢,以至于周遭一切谩骂,推搡声,在寄无忧耳中都被匆匆滤过,不再清晰。
耳边回荡着紫云天的惊呼。
楚九渊长着一张与贤月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外人都看得出,为何独独他不承认?
他只是不敢信。眼前这个浸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真的会是楚九渊那个真诚的,眼神清澈无暇的少年吗?
但不论如何,师徒契,绝不会有假。
寄无忧弯下腰,牵过他干瘦无肉的手。
我带你走。
那双黑眸倏地震了震,因震惊而骤缩的眼中痛楚深沉,恍若隔世。
好。贤月咬紧下唇,声音颤抖。
身后,被寄无忧推倒在地的蛮横家仆头领一跳而起,扯着嗓子怒吼道:小王八蛋!你推你小爷我,你不要命了!
周围皆是仙界中人,却都像瞎了眼般,纷纷转头避事,没人愿意出手去拦这个气焰嚣张的家仆。
这些家仆再贱再低级,那可是薛家的人!
薛家的庞大领土中,有好几片灵气充盈的优质灵石矿脉,中原仙家门派的灵石大半以上全是从薛家那儿买走的。
仙鸣山派虽大,那也是江南的门派,与他们关系不大,若是他们自己的供应出了差池,那才是谁都笑不出来。
家仆头领环顾一圈,见到那些长老纷纷偏头,愈加得意狂妄,仰着下巴道:老子替你们清理门户,你还敢护这个野种,是不是贱的!
白长卿想要息事,想要拉走寄无忧身后的小少年:这事你别管了,我把他带走。
另一边紧接着骂道:你他妈惹了我!别想就这么算了!
家仆头领一个眼神,其他下人纷纷围了过去,把寄无忧和贤月包夹在中间,凭着人数优势,一时占了上风。
想当好人?也不看看你护的人是谁!
他脸色涨红,口水飞溅,又指着露出半张脸的贤月吼道:你!你瞪谁呢!
够了!你怎么说话的?白长卿向来对外人脾气够好,都看不下去这情况了,拦在前头说:师弟,我们走,别
寄无忧沉下眼,按开白长卿,昂头大步迈了出来,一字一顿道:我偏偏要护他,你要拦我?试试看啊。
第八十四章
藏在寄无忧身后的孩子比他矮上一个头,牢牢地环住寄无忧的腰,只露出一只血红色的眸子,冷冰冰地望着四周众人。
再配上这一副瘦成皮包骨的小身板,颇有一副亡命之徒的吓人模样。
如果将他丢到闹市中去,路人恐是都要避他三尺远,生怕被这条小恶犬的尖牙刺穿肌肤,啃食血肉。
但即使是这幅模样,也比起前世他初次遇见贤月那时,不知好了多少。
那会儿他并不知道问天楼外的骚动因何而起,道别白长卿后,慢悠悠地往楼里走,这才在雪地一角,血污与脚印杂乱铺洒的地上,捡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
尸体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只有腕上还存着微弱的脉搏。
寄无忧鲜少多管闲事,但也不忍见他这么在雪地里等待死亡。他将贤月背进屋里,勉强接好了错位的腿骨,但那些大大小小的可怖伤口,依旧在日后的试炼途中为他引起了不少麻烦。
还好。
这一回,他赶上了。
寄无忧弯下腰,揉了揉小少年杂乱的头顶。
阿月,你先去处理伤口吧,由我来收拾他们。
他垂下眼,以轻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
家仆头领愈加暴躁,瞪着他们和睦相依的模样,吼道:你说大声点啊!你要收拾谁?
他驱动灵脉,气场全开,金丹修为顷刻力压而出,雪地上被无形力量推得后移,把悄悄围观的门派众人吓了一大跳。
区区一个家仆,居然都到了金丹初期!
相比起在场大部分弟子勉强筑基的实力,不知要强上多少!
也没有强到哪儿去嘛。
寄无忧扯出笑容,故意挑衅,刚想施展修为,与之一战时,却又遭了变故。
足腕处,忽地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什么他右膝瞬间一软,踉跄倒地,勉强用手肘支撑才没有跪下。
头顶的笑声格外刺耳,寄无忧紧锁着眉,低头看向自己不断淌血的足腕中,竟是被一根尖锐的木刺生生贯穿。
而身侧不远处,一个尖嘴猴腮,穿着丝绸制服的家仆,正一脸得意地笑。
他居然被一个金丹期的小角色偷袭了?
看来灵体附身之后,连修为与实力都一并回到了过去的水平。
寄无忧瞪着眯眼嘲笑的嘴脸,正想忍痛撑着爬起,周遭平稳的气息却骤然变化,魔气如乱流般喷涌而出,几乎快要将空间撕扯至碎片。
他双瞳骤缩,回首喊道:阿月!
但贤月好像没听见似的,手背朝上,干瘦却有力的五指伸出,在空中狠狠一拧,立刻便引来一阵刺耳的尖声惨叫。
少年眼中,有一股他所不熟知的血气。
啊!!松开!松开!袭击寄无忧的家仆忽然双脚离地,掷出木刺的那只手臂诡异地歪折过去,发出一声凄惨而尖利的哀鸣。
白长卿从未见过贤月出手,一时惊住,直到周围诸门派的长老恐惧的神情映入眼中,才急忙出声阻止:够了!贤月!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不等白长卿接近,贤月另一只手伸出笔直干瘦的二指,魔气暴涨,如狂焰般灼烧空气,直指向来者的方向。
别过来。
白长卿硬生生止住脚步,在极具危险的威压下停了下来。
不等众人反应,悬在半空,诡异歪折的那具身体的脊骨处竟是发出咔嚓一声闷响,被生生折断了腰脊。
凄冽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几欲撕裂长空,惊得远山鸟雀都扑扇着飞出枝头。
即使寄无忧心知这只是一处幻境,要让他做一个路人,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他还是做不到。
他想要上前阻止时,注意到贤月的五指渐渐放下,却并不停手。
五指缓缓转向,停在了另一人身前。
被恐惧所折磨的家仆头领瞬间跪了下来,饶了我,饶了我吧!
膝盖重重跪在地上,求饶声带着凄惨的哭腔,就连原本背过身,麻木逃避或是心不在此的其余修士,都忍不住好奇地循声看了过来。
寄无忧环顾四周,忽觉不妙。
这些人盯着贤月的眼神,隐隐流淌于人群中的空气,皆出现了变化。
像是一直站在笼外,戏弄笼中困兽的小儿,毫无警惕时,却见到困兽突然挣脱而出,向着它们露出流满口水的锐利獠牙,低沉怒吼。
动用魔气伤人的阿月,便是那头困兽。
流淌在飘雪冬风中的,是一种没入脊髓的冰冷恐惧。
寄无忧心下暗骂这幻境过分真实,一边试着站起,足腕处刺来钻心的疼,他只得锁眉一咬牙,抓着木刺拔了出来。
木刺抽离腿骨的一刹那,血浆喷溅而出,在雪地上炸出一朵猩红色的花。
小少年五指力道一松,怔然回头。
寄无忧勉强维持着平衡,又不想显得狼狈,忍痛移步上前,拉回了少年微僵的手。
贤月抿了抿仍带着血腥味的干裂唇角。
满是伤痕的残破面孔缓缓抬起,两颗星星般的眸子亮着,傻傻地望着他。
寄无忧低下头,垂眸望着比他矮上一截的小少年,心生不忍。
阿月,我们回去吧。
好。他答得毫不犹豫,却是颤着出声的。
慢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薛家老仆摸着胡子,坦然从犹犹豫豫的人群中站了出来,义正辞严,堂堂仙门大家,收留这混血小儿便算了,如今它给你们养好了,本性暴露,私斗伤人,又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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