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和江安馨没什么关系，她坐到江临川身边，笑道：乖侄儿，咱们有好戏看了。

    蒋导点了根烟，含着没抽，问道：什么好戏？

    看着呗。江安馨幸灾乐祸道，估摸着还想给加里一个下马威呢，呵呵。

    江临川并没有回应。这场戏由他主导，确定所有演员都就位了，拿过对讲机：开始。

    监视器里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几乎在喊开始的瞬间，主要演员都入了戏。

    镜头最先切向柯罗。

    来到中国后，尼尔着一袭长袍。不是没有外国人为了表达对中国的喜爱，穿中国衣服，但这件浅灰长袍穿在尼尔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背头，风度翩翩的姿态，挂在嘴角若隐若现的浅笑，说起话来淡定而儒雅，中文标准，不看那张脸，完全能让人误以为他就是中国人，一个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

    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对中国的热爱。

    知道他是无国界医生，士兵几乎毫不犹豫就放行了。

    身后跟着的护士为他拎着医药箱，而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着，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伤患，被抬着，抱着，背着。

    但他一直走到一处白布帐篷前才停下脚步。

    那里躺着一个受了枪伤的女记者，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地上，削尖细长的手指，像捏出来的蜡像手指，每一分一毫都经过精准测量。

    去看看。他终于开了口。

    不过才要迈步过去，却听到有人大喊：医生，医生救救他，他要死了，他快死了！

    到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镜头了，但因为主演情绪到位，江临川并没有喊卡，让他们继续演了下去，同时镜头切到了庆潺脸上。

    男主肖磊抱着战友冲过来，因为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但他揪住了护士的裤腿，同时看到了听到声音回头的尼尔。

    他先是惊诧，紧接着欣喜若狂：尼尔，尼尔，你来中国了，太好了，你快救救我的战友。

    在回头之前，尼尔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在回头之后，这位变态嗜血的杀人狂，是个十足的演技派。

    他的戏中戏实在很到位，看到肖磊也露出了惊喜的神采。

    肖，是你？

    但在看到他血流不止的战友后，尼尔的眼底又满是悲悯与焦急，两步跨过来，半跪在了受伤的战友面前。

    他需要尽快接受医治，要尽快止血。

    男主还有时间叙旧：尼尔，我没想到你竟然来到了中国。

    尼尔却打断了他，抬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的目光冷厉严肃，黑眸宛如旋涡，让人怔愣当场。

    柯罗的演技强得有点出乎江临川的预料，现下算是知道他在平时没有使出全力。直到真正面对镜头，连庆潺这样的老手对着他都失误了。

    江临川喊了卡。

    但他也没指责，只对柯罗的跟妆，也就是柯罗自己找的专属化妆师菲利斯招了招手。

    菲利斯忙不迭跑过来：江导有什么吩咐？

    菲利斯除了对着柯罗会这么恭敬之外，只有面对江临川的时候会比较礼貌，礼貌中又莫名透着点舔狗的气息。

    江临川道：美瞳有吗？

    菲利斯忙不迭点头：有有有，要什么样的？

    棕色系，自然一点。

    美瞳很快送了过来，只是在给柯罗戴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菲利斯战战兢兢折腾了一会，跑过来找江临川：江导，柯罗先生让你过去一下。

    怎么了？

    一点小问题，您过去就解决了。

    江临川看了那边一眼，见柯罗也正在注视他，庆潺则表现得有点不耐烦了，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边走菲利斯边递给他酒精消毒纸：先生很少戴美瞳，我也不擅长戴美瞳，只好求助您了江导。

    江临川有点不太高兴了：找其他人不行吗，还有那么多跟妆师，你不会别人也不会，要把我叫过来？

    菲利斯不敢说话，直到快到面前了，才突然大声喊了一声：到了。

    江临川：我他妈知道到了。

    对上柯罗，江临川把消毒纸还给菲利斯，正想让另一个跟妆师过来，就见柯罗取过菲利斯手里的消毒纸，撕了包装，猝不及防捉过江临川的手：我的眼睛很敏感。

    江临川愣了下，又听他道：别人应该也不敢帮我戴美瞳。

    他仔细帮江临川擦干净指尖，眼底明明看不见情绪，却让江临川一时没想起来把手抽开。

    等他放开，菲利斯及时递上了美瞳，同时蒋助理在柯罗身边放下了一条凳子。

    柯罗坐了下去，仰头看向江临川。

    一瞬间，江临川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诺斯。

    可能在别人眼里，诺斯就是条没有感情的毒蛇，可江临川和它相处得久了，能够读懂它偶尔的小情绪。

    就像此刻的仰头，它就是在撒娇。

    柯罗先生毛病还挺多啊，这一耽误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你着急自己先拍？江临川面无表情看向一旁阴阳怪气的庆潺。

    庆潺被他眼神一削，竟怂了，但很快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甩袖离开，撞到旁边唯唯诺诺的跟妆小姑娘，迁怒道：滚开，在这碍什么事。

    江临川没管他，把美瞳扔还给了菲利斯：自己戴，戴不上就硬塞。你们在国外拍戏也是这个作风？

    现场霎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几乎没有人敢吭声，个个噤若寒蝉。

    连蒋导躲在监视器后都缩了下脖子，不过现下这场面，他这个总导演要是不出面，恐怕戏就拍不下去了。

    他只好先喊住庆潺：庆潺老师，干什么，回来，马上就要拍下一幕，发什么脾气呢。

    庆潺勉强站住了，他忙又苦口婆心：万一要传出去了，恐怕就要说您庆潺老师耍大牌了。可大家都知道，你没有，你只是怕耽误拍摄时间而已。庆潺老师还是最专业的，回来吧。

    可轮到柯罗，蒋导却不好开口了。

    他敢骂新王吗，他不敢啊！大哥救我！

    但柯罗这边已经自行解决。

    江临川发完火就回了摄影棚，所有人都以为柯罗可能要发脾气，但他只是盯着江临川背影，慢条斯理擦完了手，接过美瞳，漠然地戴进眼睛。

    戴个美瞳，都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但是这明明能自己戴啊，还非要喊江导，怪不得江导发脾气。

    回到摄影棚，江临川冷着脸还是说了两句软话：大家都辛苦了，喝口水，补个妆，从开头重新拍。

    江安馨给江临川比了个大拇指：宝贝儿，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上一个已经喂密西西比河的鱼了。

    戴上美瞳之后，尼尔略显凌厉的气势淡化不少，再次对上尼尔的眼睛，男主肖磊也终于没再掉链子。

    这个下午尼尔的戏份相当多，甚至还有独角戏。只不过前期没暴露的情况下，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是好的，也因而尼尔这个人物拍起来特别分裂。前一场可能还是演一个好人，下一场就要展现自己的变态本质。

    但这一下午，江临川只在戴美瞳那里对柯罗发过火。

    结束自己戏份的时候，柯罗走过来，江临川忙中抽空，还仰头说了一句：演技很棒。

    被夸了，柯罗也并看不出什么喜悦之情，只是目光落在江临川脸上，对上他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柯罗才微扬了下唇，戴着美瞳的眼睛不再透着诡谲的冷意，还多了两分温柔。

    江临川忙又收回目光，注意力都倾注在监视器上。

    一直到晚餐休息时间，江临川还在抠戏，检查镜头，找出不满意的地方。现在重拍，就不用等什么都拍完了，又来补拍。

    李珂抱着盒饭等了一会，道：江导，咱们先吃吧？

    江临川没理会，过了会才看向他，刚要起身却又瞥见某人的助理往这边走来。

    李珂见他终于停了，正打算把盒饭递给他，就听有人道：江导，先生请您去车上吃饭，为下午的事给您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づ

    第20章

    夜色将近，江临川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闻言道：你跟你老板说，不用道歉。也跟他说，下午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只对事不对人。不过还是希望以后工作的时候能尽量配合大家，能站在大家的角度考虑问题，别因为小事影响了团队。

    蒋助理讪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临川也没在意，起身对李珂道：我回去接诺斯，你记得去饭店订一份，不，两份白切鸡，老规矩，不要任何调料。

    那你不吃了吗？

    接了诺斯再说。

    江临川说着走开了。

    蒋助理却脸色微变，朝李珂微一颔首，也快速往房车走去。

    、

    柯罗在房车里没等到人，看了眼手表，没一会却见只有蒋助理一个人上来。

    大人，江导回酒店去接您了。蒋助理一脸忧虑。

    柯罗却神情自若：阿德里安没空的时候还有吉恩代班。还有别的事？让你请的人呢？

    蒋助理面露为难。

    怎么了，说。

    知道柯罗不喜欢别人拖拖拉拉，蒋助理还是壮起胆子复述了一遍。

    他本以为柯罗会生气，但出乎意料的是，柯罗的眼底只是泄出一丝戏谑笑意，语气平淡。

    知道了。

    完全听不出生气。

    、

    因为距离不远，江临川很快回到了酒店。

    刚开了灯，就见盘在笼子里的诺斯动了起来，看到他后又很快趴了下去。

    因为剧组伙食不好，这两天诺斯基本没吃过东西，只喝了一点水。江临川晚上又要很晚才回，很难顾及到它。但是如果不带着它，那就只能把它放走，因为这家伙不会吃别人给它喂的食物。

    江临川没浪费时间逗它，罩上黑布直接带它出门了。

    到片场后，江临川把蛇笼子放在了摄影棚里。

    大家都递来好奇的目光，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李珂在江临川回酒店后，就赶忙去附近饭店订了两份不加调料的白切鸡。

    送来后，江临川把白切鸡撕开，骨头剃掉，开了笼子锁。

    诺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恹恹爬出来，只露出一个头，慢慢吞食江临川给它撕好的食物。

    晚上灯光不太亮，江临川只觉得它好像饿得都瘦了，不免心疼，摸摸它小脑袋，又叮嘱李珂：晚上你别走动，就在这守着它，不用管我。以后每次晚饭的时候你都去饭店订鸡，顺便再把它接过来。

    新剧组不比拍《蛇王》的时候，可以把它随时带在身边。

    李珂忙应好，经历得多了，他已经不那么怕诺斯，今晚看到这毒蛇恹恹吃肉的样子，甚至还诡异地get到了萌点。

    不过再觉得萌，他也不敢随便上手摸。

    、

    此后一连几天，到了晚上李珂就会把诺斯接过来。有条蛇盯着，大家的工作效率好像都高了起来。

    就是江临川觉得，蛇跟人也差不多，要是瘦了一时间很难再补回来，再加上这几天都是只吃一顿，也没补。

    晚上的工作主要由高岭和将导盯着，等诺斯吃完，江临川翻出剧本琢磨细节，一边还要用笔记本联系金川的工作室。

    目前《蛇王》后期剪辑已经差不多到一半了，特效却很难跟上进度，还要慢慢磨。

    因为他亲自看着，就没把诺斯又塞进笼子里。看了一会他伸手想摸下诺斯休息会，却摸了个空，才将还在他身旁趴着的蛇竟然不见了。

    江临川并没有惊慌，但就怕它跑出去把别人吓个半死。

    没有宣扬，江临川只叫了李珂帮忙找蛇。

    现在是江安馨的主场，男主庆潺还要到后半夜。江临川在旁边盯了一会，没发现诺斯的身影，松了口气。要是影响了拍摄就比较麻烦了。

    他连着找了道具棚和更衣室，找到化妆棚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

    现在掐他有什么用，没名没气，让他吸我的血？

    然后是化妆师的声音：就是啊，这个柯罗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听说是江安馨推荐的呢，可是看着又和那个姓江的小纨绔有一腿，说不定是走那个小纨绔后门进来的。

    后门两个字被他说得猥琐又意味深长，说完咯咯笑出来，旁边还有人附和，听着像这位庆哥的助理：什么后门，你在说什么，不要乱飙车，我们庆哥很单纯的，哈哈哈。

    一看就是啊。你看小纨绔对那个柯罗的态度，不冷不淡的，但是那个柯罗对他就很不一样了，各种巴结。不过这几天他们应该在吵架。

    但是你这么说也不对呀，人家柯罗那排场，还用得着走后门？

    哎呀，你还当真了，此后门又非彼后门。

    化妆棚里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嘎嘎嘎啊！

    只是笑到一半，他们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江临川在外面听到他们笑声一变，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毫不遮掩脚步声，就这么踏了进去：不好意思

    他看到了诺斯，毒蛇对自己体型毫无自觉，趴在化妆师的化妆刷包上，半个身子掉下来挨着桌面，死神一般冷淡地凝视着桌边的人。

    看到江临川进来，几人都面露尴尬。江临川看出来，他们应该很想扯个布把自己遮起来，但是又强撑着，面对着一条虎视眈眈的蛇，更是一动不敢动。

    江临川淡定地过去捡起蛇：怎么又乱跑？

    这几天一到片场就发蔫一回酒店就粘人的蛇，终于在片场也蹭了蹭他的手臂，让江临川甚是欣慰。

    等它趴到肩头，江临川往外走，不过走之前，还是对化妆棚里三座僵硬的冰雕道：我训练过了，它不会随便咬人，别怕。

    三人霎时更僵硬了，化妆师看向江临川的目光更加惊恐。

    江临川笑不达眼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化妆师心头涌出些死期将至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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