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先前被踹了一脚还蒙着,不知道躲。
决明子惊愕之中,急忙要出手制止。他身侧却忽然闪过两道身影,风一般掠过去,一把拂尘绞住清酒长剑,一串佛珠困住了清酒双手。
眨眼之间,清酒身子被压在桌上。
小施主,不可害他性命。
你个小娃娃,可真能跑,我和苦缘从虚怀谷追你这么多日,才找着你。怎么出来都不跟玄参谷主打个招呼,害他挂心。
决明子见到两人,愕然了一阵子,随后上前一拜笑道:原来是一叶道爷,苦缘尊者,许久不见了。
一叶也颇为惊讶:是你呀,解千愁近来可好。
正醉生梦死呢。
三人说说笑笑,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决明子提起清酒,问两人道:两位也认得这位小友?
一叶道人说道:此一趟俗世结的尘缘呐。
一叶从虚怀谷说起,一直说到受了玄参所托,追寻清酒。
两人在一路上见到清酒所作所为,已暗暗生了教化清酒的心思。
决明子听出些许来,向清酒笑道:小友武道运数极好,看来那封信是没有用途了。
清酒双手挣扎着,奈何依旧是动弹不得,她心里恨极了,直想将打碎蔺清潮骨灰罐那人杀了。
可那人早已察觉不对跑走了。
她怒意发泄不得,便费劲了心思,要找这一僧一道的不痛快。
但她的功夫在两人眼里都是小儿把戏。
一叶道人封了她的内力,将她扛在肩上,要带走,他向决明子道:老鬼,这一次就不与你久叙了,来日得空请往藏龙山,贫道与你畅谈。
清酒手乱抓乱挠,一把扯到他的胡须,狠命的拉扯。
哎哟,贫道的胡子,这小娃娃,哟,哟,轻点,轻点! 一叶道人吹胡子瞪眼,见清酒这样不安分,找店家要了麻袋,把她双手一捆,装进麻袋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看你还胡闹!
说罢,扛了她就走,苦缘收好清酒的包袱,跟在后边。
走了一段路,决明子忽然赶了上来:两位等等!
决明子施主可有什么指教?
决明子道:我与小友说两句话。
清酒还在那里叫骂:牛鼻子老道!秃驴!放我下来!
决明子走到清酒跟前,塞了一张信纸到困着清酒的麻袋之中,他笑道:这是我新酿的酒方子,暂时存在你这,若是两位大师将你带到藏龙山去了,待得来日我拜访藏龙山,再向你取回来。届时,我可要你亲自奉还。
酒鬼
将东西存在这里,叫她有一丝牵挂,莫要再那般颓然寻死。
清酒知道他的良苦用心,问道:你什么时候来!
决明子已转身走了,伸手摆了摆,当作告别:很快。
第162章 清酒番外(十)
一叶和苦缘将清酒带走, 要带清酒去往藏龙山隐居,已去信给了玄参。
他俩清楚清酒深陷仇恨, 行事暴戾, 清酒又是个极聪明有天资的人, 倘若任其发展, 长此以往, 江湖中怕是要生出一个魔头来,搅起腥风血雨。
一叶本觉得此女留不得。深陷泥泽,孽根深种,难放得下仇恨,若能有报仇之日,她势必要赶尽杀绝,但凡与蔺家灭门一事有一丝牵扯的人,她都不会留情。
性子狠厉, 一如路人不意碰碎了骨灰罐,她便要杀了那人,将人性命视若草芥。
倘若废了她武功, 可惜了这样的天资, 且就算废了功夫, 她也有头脑才智, 一样能害人。可若要除了她,永绝后患, 她又何其无辜。
苦缘有慈悲心,劝说一叶。我们此来本为教养她, 日久天长,终有一日能叫她心怀善念,放下仇恨。
若是放过她,有朝一日她涉足江湖,残害他人,便是你我的罪过。
未到那一日,你怎知她便会害人。真有这一日,也是你我教导无方,你我到时亲自出手,压她回来,一道向众人自尽谢罪便是。
一叶默然,终究是不愿伤她性命,同意了苦缘的主意。
防微杜渐,也为了却蔺清潮遗愿,两人愿意亲自教导清酒,若无形之中化去一场灾难,也算得他二人的一件功德。
两人带着清酒去了一趟杭州,在西湖前洒下蔺清潮的骨灰,便即改道前往藏龙山。
清酒在这藏龙山一住便是数年,期间鬼门蛊毒发作了两次,一次比一次痛苦难忍,倘若不是一叶与苦缘用内力强行压制,她险些熬不过去。
藏龙山临近无为宫所在的玉山,冬长夏短,山中常年白雪覆盖。
白鹤雪鹿,清涧碧泉,怡然安宁若仙家福地。
清酒终日听一叶和苦缘念叨什么上苍有好生之德,天地大仁,烦不胜烦,可听得久了,倒也惯了。
习惯旁边有人念叨,她想一个人静静时,坐在林深处,身周只有鸟鸣与风打松针的声音,坐久了便感到一丝孤寂,她愿意回到两人的茅庐中去,听他两人唠叨。 有
时觉得这样也不错,这里安静得很,没有俗世纷扰,可以不必去想那些痛苦的事,也不会觉得孤单,一叶和苦缘总有说不完的道理,不会让这里太孤寂了。
一叶和苦缘授她阴阳无极道法和大自在心法后,她心中越发平静,不会像以往一样生一股无名火。
苦缘说她所学颇多,学的太过繁杂反倒对自己不好,一不留心,容易走火入魔。
这两门心法最适合她学,一样包容万物,汇纳百家内力,一样阴阳调和,化至刚为至柔,毋须担心所习内力刚猛,伤了自身。
一叶的武学又是最讲究清净不争的,清酒习来,清净学不全,到多了两分洒脱。
匆匆便是两年走过,玄参寄了信来,让一叶和苦缘带清酒去虚怀谷一趟,他研制出了压制清酒蛊毒的丹药,要让清酒一试。
一叶和苦缘却准了她一人出山,这大出清酒意料,她本以为两人是绝不放心她一人踏足江湖的。
清酒问道:你们不怕我跑了,到江湖上为非作歹?
苦缘取下他的佛珠,牵过清酒的手,一圈圈绕了上去,口里喃喃念着佛偈,末了向清酒说道:不求你至善至仁,但求你问心无愧。
一叶手上拿着一把剑,剑格是太极的图案。清酒见过,这剑一直放在堂中的剑架上。
一叶将这剑递给她,说道:此剑无锋,名为两仪。日后你便用这把剑罢,与人交手,出剑之时望你念及众生性命来之不易,留下三分情面。
一叶和苦缘隐居,已不再轻易踏足江湖,因而不与清酒同去,他俩让清酒一人前去虚怀谷,也存了磨练她的心思。
清酒双手捧着这把剑,笑道:怕是要叫你们失望了。
两人但笑不语。清酒带着这两样东西下了藏龙山。 现下是冬日,白雪绵延至山脚,清酒下山时,天上下起小雪。
走到山脚时,她拍了拍头上积雪,走进路旁的酒肆,要吃口热食。
一掀开门帘,见靠着里墙搭了门板,一身着白色道袍的女子躺在上边,另有两名年轻男子站在床边,也是身着道袍,看服色像是同出一门。
那店主夫妇俩在三人跟前端倒热水,很是殷勤,见有客人进来,那妇人才过来招呼:姑娘要些什么?
妇人看了清酒一眼,脸上忽然露出困惑的神色,而后直勾勾的打量她,向她丈夫叫道:老头子,你来看看,这姑娘是不是前年一叶仙长带上山的那小姑娘。
清酒默然。她前年跟一叶和苦缘上山,确实在这里落过一次脚,这妇人倒是好记性。
那两名年轻男子闻言,也转过头朝她看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清酒打量着,心想这三人应当是无为宫的弟子,莫不是来找一叶的?一叶不是说已吩咐了无为宫的人,不要来寻他么?
那店主走过来将她看了一看,点头道:是,好像是那姑娘。
两名无为宫的弟子走过来,向清酒一拜,问道:姑娘当真如老伯所说,见过一叶师祖?
清酒笑道:那牛鼻子老道?我是见过
不仅见过,而且天天都见过。
当下一名弟子皱眉,怒道:你怎的对师祖无礼!
这弟子少年心性,沉不住气,愤然下已抽剑半寸。 清酒瞪着眼:哎呀,你想动手!
清酒嘴角一勾,抽出背后两仪,笑道:好啊,我奉陪!
她在山上整日对着草木练剑,早乏了,如今见着活人,总算能舒展舒展身子,她巴不得找人动手。
她一剑倏出,剑光如流星,潇潇洒洒,连着出了三招。
那弟子本无动手之意,清酒出剑又快,他被打的连连后退。
另一名弟子惊讶道:太虚剑法,两仪剑?!师弟,快住手!
那弟子倒想住手,奈何清酒不给他停手的机会。他索性扔了剑,跪在地上,引颈就戮。
清酒剑随之而来,抵在他脖子上,这剑无锋,不会割伤了他。
清酒看着厚厚的剑刃,一挑眉,收回剑:没意思。
另一名弟子也向清酒跪倒,说道:弟子拜见师叔,不知是师叔到此,方才冒犯师叔,请师叔恕罪。
清酒心里说道:谁是你们师叔。
床上躺着那女子也翻身下了床,摇晃了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两名弟子见状,连忙去扶:师姐!
这女子深深趴伏在地,行了个大礼:弟子厌离,拜见师叔。
她声气微弱,显然有伤在身。
一名弟子哀恳的对清酒说道:师叔,师姐腿上有伤。言下之意,想叫清酒让厌离先起来。
清酒往厌离腿上一看,雪白的道袍一瞬已浸出红晕来了,看来受伤不轻。
清酒道:起来吧,起来吧。
两名弟子扶着厌离到床上坐下,清酒得以看清厌离容貌,见她眉眼淡漠,气质出尘,最为显眼的当是她鬓边两指白发。
无为宫尊师敬长,师长没发话之前,晚辈是不能多言的。
但那弟子已管不了许多,焦急的便问:师叔,你从藏龙山下来,想必是与师祖住在一起,受他教导了。你可否带我们去见见师祖。弟子求你,求你救救性命。
清酒左看右看,问道:我看你身体康健,救什么性命?
不是我,是师姐。她,她那弟子向另一名弟子使了个眼色,站起了身走到清酒跟前,向清酒一拜,说道:师叔,请随我到外边说话。
清酒转身跟着那人出去,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厌离,见她仍是那般静静坐在那里,没了生气,傀儡一般。
清酒一出去,那弟子转过身就朝她噗通跪下,将她惊了一下。
你又跪着做什么
这弟子声泪俱下的将无为宫发生的事说来。说起厌离下山游历,结交了一人名为雾雨。
这雾雨原是极乐城的城主,是厌离师父的女儿。雾雨结交厌离原是为报仇而来,可厌离却是真心以待,以至于无形之中帮了雾雨,害了师父。
无为宫受袭,不少弟子受伤,眼看着师父死在自己跟前,厌离大受打击,自认罪过滔天。
厌离想让掌门以门规赐她死罪,再逐她出师门。
掌门不允,她便长跪无为宫殿前不起,谁人劝说都不听。 玉山阴寒,山顶常年积雪,他们虽是习武之人,跪一两个时辰不打紧,这要是跪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不说死了,那一双腿是不想要了。
厌离前几日病倒,才被人扛了回去,着大夫一看,膝盖那里全烂了,身上又发热,这一病就去了半条命,醒来之时两鬓的头发全白了。
掌门见她愧悔至此,一心求死,知要医她,必得先医心。
若论医心,一叶大智大慧,堪透尘缘,只有他来,才能劝导厌离放下,重先唤起厌离生机。
清酒听着这前因后果,出了会神,总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思来想去,一锤手掌,说道:啊,这不是我么
那弟子抬头怔怔看着她,满是不解。 清酒笑道:没什么。只是你知道,牛鼻子一叶他现在不见外人。
虽是如此,虽是如此,但!但性命攸关,师祖他若知道是为了救人,一定不会怪罪的。师叔,求求你,救救师姐性命罢。
好罢,好罢,容我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的最终结果便是清酒带着厌离上山,这两名弟子留下。
厌离不能行走,来时由两名弟子轮流背她上来。现下就只能清酒背她上山。
清酒踩在雪地里,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她心里叹了口气,平白无故,为什么自己要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累活。
她将厌离放下来,让她靠树坐着,自己舒了口气,取过腰间的酒葫芦,拔开盖子,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山中无聊,她学着酒鬼的方子酿酒,成果不错。
她将葫芦递给厌离,说道:喝两口,暖暖身子。
修道之人,不沾酒肉。 语气平板,听得好生无趣。
清酒蹲到她身旁,洒了一点酒在她受伤的膝盖上。
酒水浸到里边的伤口,厌离立刻感到一阵刀割的痛楚,不禁皱起了眉,痛吟了一声。
清酒笑道:是不是感觉自己还活着。
厌离因为疼痛,眼角泛红,她看向清酒,这时才正眼打量她。
这人生的极清俊,特别是这一双眼睛,像是被雪洗过一样,爱戏谑的看人。
清酒问道:你不知道一叶这个牛鼻子老道也喝酒的?
厌离摇头。清酒笑道:真是一个坏师祖,自己喝酒,却让弟子守清规戒律。
清酒将酒递过去,让她喝。厌离仍是不碰。
清酒道:你若不喝,到茅庐前就冻死了,一叶和你师弟不得找我算账,说我言而无信,指不定把你丢在哪条山沟沟里不管。
厌离皱着眉头。清酒又说:你要死就死,可别让我来承担这罪过啊。
厌离心头一震,张了几次嘴,说不出个什么来,最后还是将那酒葫芦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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