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鬼张合唇瓣,再无一句话。琴鬼做事,最烦他人插手干预,他知道他劝不过她。
琴鬼再看向蔺子归,手指点了一下蔺子归额头,说道:你这人聪颖,眸子里有灵气,脑花一定极鲜美。听说有一道佳肴便是趁着猴子活着,敲开它的头骨,用美酒灌到脑花里去,再来食用,味道极美,想来人脑做来味道也是一样。
琴鬼舔了舔嘴唇,又摸着蔺子归心口,说道:你这人又忠心,心脏一定暖甜可口。
你这五脏六腑皆是大补之物。
蔺子归听她说的这样具体,稍一想象,便忍不住吐意,伸手捂住了嘴,眼角都憋出了泪花。
如何,你还要和我做这桩生意?
蔺子归望着她良久,放下双手:我给你!你只要杀了他们,我什么都给你!
此番倒是琴鬼愣住了,剑鬼叹息:这次看你要如何收场。
剑鬼望向蔺子归,打量着她:如此见闻胆识,倒不像是寻常家仆。
琴鬼忽然笑起来:好,很好。
她一把提起蔺子归,将她扔到马上,随后自己也跨上马背,马鞭一打,骏马嘶鸣一声往山上奔去。
直到密林处,马匹不能通行,琴鬼下了马,将她拉下来,仍往林深处走。
琴鬼将她扔到一处山洞前,又丢了一只匕首给她,说道:既然你是真心要同我做生意,那我便允你。
只是如今你这身板还不够我塞牙缝,肉质也不够韧。我将你在此处放养半年,你若活得到我回来寻你,自然最好。
你若活不到我回来寻你,那便是你诚意不够,就可惜了这上好的食材,算我仁心善行,施舍了这山中豺狼虎豹罢。
说完之后,琴鬼转身便走。四周野兽时而长嚎,便连鹧鸪之声也变得阴森诡异。蔺子归如何不怕,追着琴鬼走了两步,哪里追得上她。
琴鬼丢完了蔺子归,策马回来,歇息了一晚,与剑鬼回了鬼门复命。
半年来她时有任务,有时想起蔺子归来,也觉得这丫头不是成了虎狼的食物,也该自己逃出山去了,渐渐就忘了这事。
直到一年后,她才再次想起她还有一只食材养在山野中。
近来无聊,她兴头又起来了,便到当初那山林中去寻。
凭着记忆走到山洞前,在山中寻了一圈,都没见到人,正要败兴而归。
忽听窸窣之声,速度极快,她一回转身,出手如电,抓住袭来之人的脖颈,另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
她手里抓住的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还是个孩子。
她偏头看到她握着的匕首时,才认出了这就是她一年前养在山野里的食材。
四面聚集了几只野狼,朝着琴鬼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或是短促的嗷叫。
琴鬼嗅到蔺子归身上的血膻味,看到蔺子归眸子里狠厉的光时,她目光一亮,笑道:你成头狼了!
好,我喜欢!
蔺子归年幼娇弱,成年人都斗不过群狼,她更是斗不过狼了。
但人有别于畜牲,便是在于头脑。
她虽年幼,见识却广。她将野狼便溺之物涂抹在身上,沾染了狼的气味,野狼便将她视作同族。
单单作为狼族,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因而她杀了头狼,成了新的头狼。
当初在家宅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多风光,如今在山林之中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便有多落魄。
琴鬼欢欢喜喜的将这头狼崽子带回了鬼门,让属下将她收拾收拾后,仍旧是当初那个灵秀的小丫头,只是如今眉梢染了戾气,身子骨也不像个柔柔弱弱的世家小姐了。
蔺子归记得当初的约定,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等着她的,不是被大卸八块,不是被敲开天灵盖被挖去脑髓。
等着她的是一枚银针。
琴鬼说:我要收你为徒,你若允了,师父会帮你追查灭蔺家满门的幕后凶手,一个不漏。你若不允
琴鬼眯着眼睛笑:鬼门只有鬼门众和阴魂能踏进,你如今进了鬼门,若不能成鬼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蔺子归神色无惧,朝着琴鬼跪下叩头:弟子清酒,拜见师父。
聪明的丫头。
琴鬼素手一翻,银针刺入她心脉。她觉得心口处像是爬进了什么东西,心脏裂开了一样疼。她忍耐不住,捂着
心口在地上左右翻滚,痛吟出声。
片刻功夫,已是满头冷汗。
琴鬼半蹲下身子,取走银针,又喂了一粒丹药到她口中。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琴鬼的徒儿。你要记住,鬼门的人,一脚踏进了阎王殿,百无禁忌!
第155章 清酒番外(四)
她入了鬼门后, 这世间便再无蔺子归, 有的只是鬼门刺客清酒。
琴鬼虽说收了她为徒, 但半年起码是有四月不在鬼门中的, 因此她还是跟着门人一起习武。
鬼门中一向由资历老的刺客来教授门人习武。受教的门人年龄不一,学的却是一样的本事, 习武的强度也是一样。
这对于十几岁的少年倒没什么, 对九十岁的孩子就太难了些,便越发分了差距高低。
暗杀的本领最让年少人血气上涨,修习无聊, 少不得找些乐子打发时间,这以强凌弱是常见的。
清酒在山林中野长一年, 狼口下讨生, 比别人不怕死,而且她是琴鬼亲收的弟子,身份不一般,虽然她年幼又是女子,却无人敢来惹她, 但也是因为如此, 旁人嫉妒她。
这日刀鬼前来校验弟子功夫,鬼门一向有校验的规矩。
刀鬼是不把人打的痛哭流涕求饶不放下台的,他正在上边翻着名簿挑选人, 便有人从背后将清酒推了出去。
刀鬼看了她一眼,说道:听说琴鬼近日收了一名弟子,就是你?上来。
清酒自知推辞无用, 接过了教习师傅递过的长剑,清酒走上练武台。
平日里不论是自己练习还是对练,众人都用的真刀真剑,长剑在日光下晃的刺眼。
刀鬼将簿子往下一扔,也不拔刀,说道:动手。
清酒虚晃一招,直取刀鬼心口。
就清酒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这一剑出的已是极快,但对于刀鬼来说,不够看。
刀鬼虎爪一探,避开长剑,直接钳住清酒脖颈,提将起来,趁着清酒变招之前,将她摔向一旁。
平日里你教习师傅是这般教你的?花里胡哨,再来!
清酒握住长剑,强撑起身,再次向他攻来。
这一次依旧极惨,而且她不知不觉中使了蔺家的剑法,仍是没能过一招,被刀鬼打了一掌,长剑脱手,俯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刀鬼背着双手,睨着她冷笑:我听说你曾是蔺家家仆,你方才用的起手式不是鬼门剑法,莫不是蔺家剑法?什么东西,画虎不成反类犬。
清酒明知他不是在说蔺家剑法差,只是她自己使得不好,但仍是生了气,气蔺家被这样小瞧。
她拿起剑,大叫一声,三度出手。
许是有一口气撑着,这次竟过了三招,但最终还是落败,且被刀鬼夺了剑去,向胸前划了一剑。
她跌坐在地上,没被剑划伤,然而衣服破了,怀里的帕子被刀鬼挑了过去。
那帕子是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脸色大变,叫道:还给我!
刀鬼将那帕子握在手里,说道:想要?自己过来拿。
她起了身,赤手空拳便向他冲去,可有剑在手时她都只能与他过三招,没了剑又如何斗得过他,只有更狼狈罢了。
她偏偏又不肯服软,被揍得身上没一块好皮,跪在地上咳血,鼻子里湿黏黏的,一抹一手鲜红。
刀鬼转着那帕子,笑道:还不求饶?
鬼门的弟子,不管性子多倔多硬,在他手下过了一炷香都得求饶。
清酒发了狠,一手抓住刀鬼衣摆,拖拽着顺势而上。
刀鬼就站在清酒身旁,也不是不能躲,不过一犹豫间,已经被清酒攀了上来。
清酒双腿盘住他的腰,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伸手就朝他手中的帕子伸去。
岂料刀鬼一计肘击,打在她脑袋上。她脑子一懵,嗡鸣不止,半晌没回转过来。
她知道,倘若刀鬼发了狠,随便一掌都能打死了她。
她也不怕,死了倒好,就可以去见爹娘了,她心里倒有些期望被刀鬼打死。
刀鬼手臂高举,她臂短,够不着帕子,力气也不如他大,将他的手拉不回来。
她气塞胸口,脑袋一凑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在台下看得人直摇头,心道这人是找死,敢冒犯刀鬼,活不成了。
清酒咬的极狠,几乎撕下一块肉来。
刀鬼却不知道疼似的,开怀大笑,捏着她下颏,逼迫她松了口。
也不去止血,只是拉着清酒头发扯到自己跟前。
清酒在刀鬼眼中看到了她师父的那种狂热,邪肆的笑。
刀鬼咧嘴说:小鬼,我中意你了,过来做我的徒儿罢!
忽然间一道剑光向刀鬼袭来,来如急电,气势磅礴,刀鬼旁躲,手中的人和帕子却都被抢了去。
清酒只是觉得青影一晃,自己已经被另一人拎在手里。
师父
琴鬼将那帕子劈面摔她脸上,又向刀鬼说道:刀鬼,你要收她为徒,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剑鬼收起长剑:刀鬼,你做的不合规矩了。
刀鬼不以为意,笑望琴鬼:不准收他人弟子为徒,门中可没有这规矩。
琴鬼冷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命收。
刀鬼豁地拔开长刀,整个刀身都反射白光,与这头顶烈日争辉:我早想讨教这七弦宫的七绝音,今日就让我来开开眼界!
鬼王相斗,小鬼遭殃。底下的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来劝的。
剑鬼往两人中间一站:门中禁止私斗。
剑鬼抬出鬼门规矩来劝阻两人。刀鬼不会太放肆,立时歇了一半的战意,琴鬼迟迟不出手,他觉得没意思,便收回了刀。
琴鬼冷冷瞥了他一眼,拎着清酒下了练武台,回自己住处去了。
琴鬼和剑鬼出任务回来,想起自己还有个徒儿在,起了兴致想要考验徒儿功底,逗弄逗弄徒儿解解闷,没想到自己徒儿给别人逗弄去了,还逗弄的体无完肤。
好没意思。
清酒在台上凭着意志撑着,一下台放松了精神,立刻晕了过去。
她这伤皮肉伤内伤都不轻,琴鬼叫人给她上了药,到了晚上,她人还醒,又发起烧来。
琴鬼还真担心她就这样给刀鬼折腾死了,折她面子不说,自己往后可不就没了解闷的乐趣!
可这喂药喂一碗倒有半碗吐出来,琴鬼将碗朝属下一扔:滚出去再倒一碗来。
是。
琴鬼不耐烦的坐在床边,咕噜道:养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琴鬼手搁到清酒脖子上,说道:不如杀了你,省得麻烦。
她又笑道:倒有些舍不得。
正待抽回手时,清酒醒了,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被子里伸出双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叫唤道:娘。
琴鬼一怔,一把将她从被子提到跟前,咬牙道:小鬼,你看仔细了,我有那么老吗!
这人是烧糊涂了,也不管她说什么,眼泪汪汪搂住她脖子:娘。
给我滚下去!
清酒是一直悔恨在船上松了手,这时再有机会把住她娘是再不愿撒手,琴鬼哪里将她弄的下去。
清酒这一哭闹起来,不止不休,病中的人多少软弱些,她似要将这一年多来的委屈都哭出来,琴鬼越是斥责,她哭的越凶。
琴鬼塞着耳朵,恼道:个小兔崽子,哭的我脑仁疼!
要点她穴道,把她弄昏死过去。
那去端药的属下过来,瞧见这般情形,迟疑道:大人,她本已重伤,若再将其弄晕过去,这药怕是喂不进去了,倒时病情加重
她聒噪的很,不弄晕她,怎么让她闭嘴。
这,这大人不如顺势哄哄她。
你让本座哄她!
声如雷鸣,那属下吓得立即跪倒在地,连连道:属下冒犯,属下该死。
清酒的眼泪落到她脖子上,她衣襟湿了一块,贴着肌肤很不舒服,她偏了偏头,冷声道:出去。
是。
药给我。
是
那属下躬身退了出去。琴鬼端着碗,说道:吵死了。
琴鬼看向清酒,心里觉得丢了又可惜,留着又麻烦。
东想西想之下,手上不自觉的抚了抚清酒的后背,哄起她来,倒还真有些成效。
房门并没有关上,剑鬼进屋里来时,一眼就瞧见琴鬼眉眼温和,好声好气的哄着清酒。
他愣在那里。他与琴鬼早年相识,琴鬼离开七弦宫后,是由他引进鬼门的,虽然她年纪尚轻,却也因为天资和剑鬼的关系成为五鬼之一。
地位虽高,任务也多,杀戮一事经多了,戾气便重,琴鬼离开七弦宫时本已不复往日清和,如今更是疯癫了。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看到了少时的她。
剑鬼微笑道:倒鲜少见你这样用心。
琴鬼一抬起头来,眉眼目光又有了往日的狂态:我以为捡了个乐子回来,倒不想是捡了个冤家回来。
难为你,年纪轻轻就要当娘。
你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琴鬼将那碗药半哄半灌了下去,半夜里,清酒的烧便退了。
清酒难得做了一个美梦。往日的梦里,总十分惨烈,前后皆是她家人的尸首,今日这个梦里,她娘是活的,过来接她,抱着她,还与她说了话。
清酒很不愿醒来,但是头昏脑胀,还是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发现景物颠倒,以为是还在梦里,随后才发现自己给倒吊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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