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鼻子一酸,苦涩难言。
她忽然想到人死后为何会有哭丧,生者对逝者表达思恋不舍的痛苦之情,离去的人若能知道,心中会可耻的满足欢欣,她走的不寂寞,有那么多人想着她,念着她。
清酒很久之前无畏生死,不会有人因着她活着而高兴,也不会有人因为她死了而难过想念。
那个给她酿酒方子的人慰勉她江湖这么大,你总能找到志同道合,值得托付一生的朋友。
她确实找到了,也能感受到这种可耻的满足与欢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寂寞,她在这尘世之中还有眷恋,有
不舍。
这些人难过,她欢喜也疼痛。
就算我不管你,还有厌离管你,如今又添了麟趾,添了花莲,添了鱼儿和齐大哥,还有阳春清酒拍了拍她的背,哑着声:好了,鱼儿要回来了。
这不一样,如何能一样。莫问松开她,看着她:你不能走,厌离也不能走,谁都不能走!我会有法子!
好!好!我听你的,如今我哪里也去不了,你不必担心我走。清酒依着她的话说,安抚她,免得她声音大起来,真的囔的他们都知道了。
她心里又苦笑,也不知道瞒他们做什么,事到如今,迟早是都要知道的。
清酒捏着眉心,没个头绪。
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清酒回过头去,鱼儿已推门进来,她手上抱着一套衣衫走来递给清酒,说道:去换吧。
鱼儿
清酒起身,还是没将心中的话理明白,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好地方。
这声呼唤便就此生生断裂。她起了身,要出去,忽然见鱼儿还站在这里未走,知道她要找莫问问清情况的。
清酒向莫问道:莫问,我回去了。
莫问眼睛还是红红的,懵然的应了一声:好
抬头看到清酒眼色,揉揉眼睛,从桌上书堆捡出一本书,瞄了鱼儿一眼,说道:鱼儿,我还要看医书,你先回去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鱼儿回头看向清酒,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待得翌日一早,山谷间雾气氤氲,众人盘算着离开,若是等到大亮,虚怀谷弟子给莫问送吃食,发现人跑了,他们再要走就不免麻烦些。
然而莫问却说还不能走,她坦而言之,清酒的蛊毒十分麻烦,或许得要虚怀谷帮忙。
阳春吓到:你和白谷主不是水火不容么,当日我们一提到你,白谷主立即变了脸色,怪吓人的,她知道你逃跑,肯定怀疑我们,到时候救什么人,是要将我们全部下狱才对!
鱼儿问莫问道:非要虚怀谷不可?
莫问并未说谎,但被鱼儿的眼神打量的莫名心虚,呆愣了一下:对。
鱼儿沉吟道:那便不走,我和清酒陪莫问留下,你们先出谷。下狱便下狱,白谷主医者仁心,病者在前,晓之以情,她念着当年救命之恩,应当会施以援手。
花莲道:既然要留下,那便都留下,好歹有个照应,更何况若是泽兰姑娘不供出我们,白谷主就是怀疑我们,我们来个抵死不认,他们也没证据证明是我们救出的莫问,是不是。
厌离道:花莲说的对。
最后一行人商议定,还是让阳春一人出了谷,他脚程快,若真有好歹,也有他能在外接应。
当日正午,果有人来问责,却不是白桑,而是泽兰。
虚怀谷已知道了莫问出逃,泽兰并未供出众人,各大长老也只以为是莫问打晕了泽兰,自己逃了出来。白桑一早对鱼儿等人隐瞒了莫问在虚怀谷,现在倒不好堂堂正正的来责问是不是他们带走了莫问。
泽兰则是来问是不是他们闯的秘籍阁,触动了机关。就自己被打晕一事,和他们闯入机关一事生了一通气。
众人好言好语赔罪,好在她气来的快去的快,众人没说几句软话,她便不恼了。
众人依旧安然住在小院内。虚怀谷弟子知道他们有恩于虚怀谷,待众人客气有加,他们能在虚怀谷各处走动。倒是苦了莫问,不能被虚怀谷发现,白日得呆在屋中,不能轻易出来,只能夜晚出来走走。
这日,花莲
从虚怀谷长老那得了两坛草药酒,强身健体,清心明目。拉着清酒在院子里酌饮。
酒酣时,花莲问清酒道:你如今可整理好思绪,要和我好好说说这些年来的事了?
清酒手撑着头,揉弄额角,沉吟道:却又从何说起要她亲手打破这重逢的喜悦,却又如何忍心。
花莲笑道:不如从小鱼儿说起。你知不知道小鱼儿从蔺宅摘了一段香樟枝,如今蔺宅的地契可在她手中。
清酒看向他。他展开折扇,几下轻摇:别这样看着我。家兄生意拓展,北方是名剑山庄的地盘,若是一张地契讨的这小主子欢心,换得生意和顺,何乐不为。当然,这是家兄的主意。
清酒哼了一声,哪里信他:若不是你说了什么,花大哥怎会将地契送给别人。
花莲道:不然,不然,小鱼儿的东西就是你的,你的东西也是小鱼儿的,算不上送给别人。
清酒淡淡道:话别乱说。
花莲嗅到气息不对,正了神色问道:清酒,小鱼儿说六年前你答应了要嫁她,这话可是真的?
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这才是话不能乱说!
清酒放下酒杯:我确实说过这话。
花莲这才展颜,笑道:不是小鱼儿一厢情愿就行。
清酒斜眼瞧他,笑问:你不觉得这感情荒诞离奇?
花莲合起折扇转玩:嘿,小瞧了我罢,花爷我阅书无数,什么痴男怨女,旷世奇缘没见过。更何况,哈哈,你会喜欢的人,我以前是如何都想不出来,现在想想,荒诞离奇才合你啊!
清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一笑,并不说话。
花莲道:那你准备何时与小鱼儿完婚啊?我瞧她爹爹君庄主那一关可不好过。
若不提起这事,清酒尚可自欺欺人,什么也不想,不触碰现实,只沉浸在当下。
完婚这两字是撕破梦境的利剑,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在她面前,那人的未来,她永远也占不了一席之地。
清酒心口也似撕裂的疼,疲于应付花莲,只强笑: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什么?花莲笑她:明明你自己不知羞耻,人家才多大年纪,就说嫁她,你哄她的不成。
花莲瞧清酒脸色难看,脸上也沉了下来,问道:清酒,你莫不成当真是
不,我爱她。这句话份量何其大,清酒说完,便觉得浑身无力,她阖着眸子,掩不住疲乏之态:但不会与她在一起。
花莲听到前一句才松了口气,听到后一句,冲口而出:屁话!
第131章 一念佛魔(九)
花莲是个斯文人, 行事风雅,骂人一向不带脏字, 如今心潮澎湃,污言出口, 心中觉得没有什么话能似这两个字这般爽脱, 能道明自己不满之意。
既然喜欢, 就该在一起!
虚怀谷中花草香细,萦满谷中, 安人神思。这里的人心思简单,一生救死扶伤, 连带着这风也是温柔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在一起,花莲。
花莲气笑了, 他道:相互喜欢都不合适,还有什么合适。你不会是顾及着你俩同是女人罢,你不像是这样拘谨的人。
清酒揉了揉眼角,她没有精力来应付花莲,但花莲又不是寻常能对付的人,他不把她的事情弄清楚,是放不下心的。
不适合就是我不想与她成婚,我们不是一类人。
怎么就不是一类
清酒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语气冷硬:她是名剑山庄和九霄山庄的少庄主, 携家带口,肩负两庄未来,誉满天下。我身无一物, 赤条条来去,无牵无挂,走到哪里算哪里,仇家无数。
花莲不以为然:你说的这些简直不成问题,这些虚名和身份小鱼儿何曾放在眼里,她可以为了你放弃这些,毫无疑问!
清酒唇色苍白,撑着额心,阖着眸子:当年不成问题,如今九霄山庄倾心教养她六年,几时辜负过她,你要她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让她做个忘恩负义之辈?
花莲被驳的哑口无言,转而道:这全是你自己的想法,但此事关乎鱼儿,是你们两人的事,你是否该找她商谈一番。
清酒道:不是两个人的问题,是一个人的问题,只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要跟她在一起,我自己要做的事,何须征同他人的意见。
花莲遽然站起身来,扇子指她道:你,你叹了一声:真是如小鱼儿所说,你的心比以前还冷,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是就这事牵出了先前的埋怨来,怨怪清酒瞒着他,见了也不相认。
他们是什么交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牵挂歉疚的直恨不得剜了自己的心,这人没死,却不来见他!若非鱼儿揭了她面具,不知她要瞒到几时。
真是没一点良心!
花莲站起了身,面对清酒,侧过了身子,余光瞥到一旁有人,正眼看去,愣了一下:鱼儿
鱼儿站在檐下,十来步远,想来他们的说话是能听的清清楚楚的。
清酒起身回头望去,鱼儿正看着她,一手端着糕点,右手垂下,佛珠轻晃。
鱼儿转身离开,花莲开口唤她,她也只做没听见。
花莲恼道:如你的愿了!日后看着鱼儿嫁作他人妇,你就高兴了,呵,有你哭的!清酒啊清酒,昔日你曾劝我珍惜眼前人,趁早与寻儿成婚,将她扣在身边,免得生了变故,风水轮流转,如今我劝你,莫要鲁莽才是,我就是你活生生的例子!
清酒手按在心口,喘气渐重。
花莲见她额上满是冷汗,心里一跳:清酒,你怎么了!
莫问话未说完,两眼一闭,朝前栽倒。
再睁眼,屋中灯光雪亮,她不适应的闭了闭眼,耳边听到花莲的声音:她醒了。
莫问走到床边坐下,将她手拿了出来把脉,稍倾,说道:暂时不碍事了。
莫问向清酒道:鬼门的解药药性太烈,对你来说是饮鸩止渴,你身子熬不住,不能再用那药了,日后用我给你配的药。
清酒瞥了眼花莲:你都知道了。
莫问立马局促
的走开,到桌前碾药。
我逼问的她,她哪里瞒得过我。花莲声音低沉暗哑:这样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
我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么。再说你现在也知道了。清酒手背靠在头上,闭着眼:现在这样,反而像是交代后事了。
花莲恼她看的这样云淡风轻,对生死无所谓一般,低喝道:你闭嘴罢!
花莲离开后。清酒躺在床上默默的转过身,屋中静静,唯有莫问碾药的声音。
清酒皱着眉头,枕着胳膊,将自己蜷成一团。
心酸千百种,一言难蔽之。
翌日清晨,唐麟趾来看她,正说话时。鱼儿进来了,脚踏进了一只,又缩了回去。
鱼儿向唐麟趾道:麟趾,早饭好了,你跟清酒说,让她去用饭。
唐麟趾奇怪的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眼清酒。鱼儿说的话真是奇怪,人就在这里,怎么还要我来转告。虽然不解,还是向清酒道:清酒,我们去用饭。
清酒看着鱼儿,嘴里说道:麟趾,你告诉她,我不去了,没有胃口。
唐麟趾又看向鱼儿:她病没好,可能懒得动弹。
鱼儿又说:麟趾,你跟她说,你不愿见着我,也不要不吃饭,亏得是自己身子,我会回房中去,不碍着你。
唐麟趾看向清酒:她这么说
清酒道:麟趾,你跟她说,我没说不愿见你,你也不必避着我。
唐麟趾看看鱼儿,又看看清酒,一脸莫名:你们搞啥子哦!自己说!
愤愤然起身,出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鱼儿道:当初在七弦宫,是你亲口许诺,后来回九霄山庄,也是你让我回去,如今你拿这件事来搪塞我,倒说你我不是一类人了。
清酒沉默不言。鱼儿笑了一笑:清酒,我很好糊弄么?
当日,小院的人都知道两人吵架了。
君姒雪知道清酒就是自家妹妹找了六年的人时,气的直想呕血,现在听到两人吵架,就要揍清酒,但想到打了这人,到时可还不是自己妹妹心疼。这般一想,心肝脾肺肾无不绞着难受,因而一整日目光似利剑,恨不得把清酒身子瞪出几百个洞来。
阳春惧怕,齐天柱尴尬,鱼儿和清酒同时出现的地方,他俩都不想待下去。
两人的事不算秘辛,同行的人都知道了。
阳春一打听,知道了吵架的缘由,找齐天柱和花莲合计,说道:花莲兄弟,齐大哥,让她们这样吵下去,小弟可经不住吓。鱼儿姑娘的脸色冻得死人,清酒姑娘的眼神吓得死人,可要想个法子,让她俩和好才是。
花莲仰躺在椅上,望天道:难呐!
阳春向花莲道:花莲兄弟,你和清酒姑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熟悉她性子,你劝劝呗!
我怎么劝。
虽是这般说,夜里仍是提了几坛酒把清酒叫到了花田里,他折扇敲一敲酒坛,说道:再聊聊。
清酒抱着双臂看着他,就昨日喝酒后的结果,表示显而易见的不情愿。
花莲道:当你瞒我的赔罪,也不同我喝一杯?
清酒没了话说,默默坐下了。
花莲本意是想灌醉了清酒,再好套她的话。既然知道了清酒身体的情况,他自然明白她不想耽搁了鱼儿,先前她那一番不过是遮掩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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