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仓促的收了剑,歉疚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清酒抬起了眼眸来。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倘若警戒心稍高,静夜之中稍有动静便会醒来,现在醒了的,怕不只是她了。
清酒从阶上走下来:怎么了,睡不着?
鱼儿盯着自己的衣缘,隔了片刻,应道:嗯。
清酒凝视鱼儿半晌。月光洒在她的发上,洒在她的白衣上,她似乘云而来的仙人,携一身清霜浅雾:今日是女儿节,外边有夜市,想必正热闹,你既然睡不着,不如去逛逛罢。
鱼儿道:现在?
清酒将披着的衣裳穿好,又自怀里取出一根红绳,随意的扎起头发,对鱼儿笑道:不现在去,还想何时去。
鱼儿跟着清酒出了院门,走到大街上,只见灯火楼台,游人往来,热闹比白日更甚。
鱼儿与清酒并肩而行,两道瘦影落在青石路上,路上悬挂的灯笼映照着,时短时长。
路上有许多摊子,卖簪子,簪花的,卖粽子吃食的,卖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的。
两人走到一处卖面具的架子前,上面的面具做成各种动物模样,用画笔绘了纹路。
清酒轻声问道:遇上了袁问柳,还与其交手,你可怕?鱼儿一手握住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稍顷,又点了头。
鱼儿问道:清酒,你们为什么要寻找袁问柳和美人骨?
清酒抬起手来取了架子上的一张面具来看,袍袖如白云流动:麟趾接了门中任务,要取这两人人头,我和花莲与美人骨有些私怨在。
鱼儿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架子左边的一张面具,上前取了下来。
这是一张狐狸面具,用朱砂金粉瞄了眉眼,狐狸眼儿弯弯,同那一晚清酒带着的像极了。鱼儿情不自禁的对着清酒的侧面,举起它来,将它隔空遮住了清酒的侧脸。
清酒道:我们日后势必会找上美人骨,这美人骨只会比袁问柳狠上千倍万倍,鱼儿,到了那时
清酒侧过身子来看鱼儿,只见鱼儿举着一张面具痴痴的望着,清酒道:怎么,你想要吗?
鱼儿回神,猛见清酒乌黑的眸子笑望着她,慌忙将那面具放下。
清酒笑道:无事,想要便买罢。
清酒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顺手一抛,朝着鱼儿狡黠的一笑:从秦宅里带出来的,不怕厌离说教。
鱼儿心中莫名一悸,更加发慌:清酒,那边有糖炒栗子。
嗯?
我,我去给你买一份来。
清酒正与老板交付银钱,待欲唤住鱼儿时,鱼儿已经走远了。
鱼儿慌张的跑了几步,近了那卖糖炒栗子的小摊,缓步而行,脸上的发胀发热才好了些:老板,一份糖炒栗子。
鱼儿向怀里取银钱。银钱还是这几日与厌离在街上摆摊算命挣下的,厌离给了她一部分,让她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侧来了一人,将银子递给老叟,声音温润:我来付罢。鱼儿朝他看去。
叶生拱手朝鱼儿一拜:鱼儿姑娘也来逛夜市?叶生一行四人。叶无双在后瞧见鱼儿,面上十分别扭,只朝她点头示意。江汜,江渚两人手上拿着各色玩意,朝鱼儿深深一拜。
鱼儿向他们微微欠身,叫道:叶门主。
叶生歉然道:鱼儿姑娘,先前在秦宅多有误会,出手伤了你,实在是鲁莽,叶生在此向你赔罪了。
鱼儿摇头道:没关系,你们也是被秦暮蒙骗了。
鱼儿姑娘大量。叶生自怀里取出一瓶丹药,说道:这是门中治疗内伤的上好丹药,对鱼儿姑娘的内伤有所帮助,算是微薄赔礼,还望姑娘收下,不要嫌弃。
鱼儿依旧摇头:不必了,我的内伤已经好了,他们也被清酒打伤了,算两平罢。
叶生一怔,瞧着手中不愿被收下的丹药,笑了。他不知这姑娘是真的恩怨分明,豁达大度,还是入世不深,不明白这江湖的人情世故。文武门欠人情直白的欠到她手上,她竟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姑娘。
老叟递过一个油纸包来,鱼儿接过,捂在怀里,又交付了银钱。
老叟接着银钱,看看鱼儿,又看看叶生,道:这鱼儿已转身走了。
叶生叫道:鱼儿姑娘!
鱼儿脚步一顿,回转身子,说道:无功不受禄,多谢叶门主好意了。
无功不受禄这句话,还是今早清酒刚教给她的。
鱼儿走了,融在人群里,人声喧杂起来,叶生的声音一瞬就听不到了。鱼儿望见清酒的身影,正在那面具摊子边等她。
蓦地里,不知是没看路还是怎么,迎面与一人撞在一起。鱼儿被撞得侧过身子,望向身旁被撞得停下脚步的人,这人一身黑色斗篷,带着兜帽,微微低首,只看到白净的下巴与软红的唇。
鱼儿道:对不起。
这人轻笑:小鱼儿。
鱼儿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当即愣住。这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被兜帽遮掩住的半面容颜,清眉星眸,风致妍丽。
鱼儿瞧了觉得好熟悉,眸子一睁,想起在山寨里被抓去做压寨夫人的那个女子,可不就是她,奇道:是你!
这人含笑近前来,手上提着一物,挂在了鱼儿腰带上:谢礼。
这人过来的好快,鱼儿根本就看不清,待要避开,人已经抽身离开。
鱼儿低头一看,见腰上悬着一方玉佩,连忙取下,要将其还与这怪异女子时,一抬头见人已经离开,不知去往了何处,唯独离开时一声低柔的后会有期久久不散。
鱼儿握着玉佩,到了面具架前,忽而脑袋上被扣住一样东西。鱼儿动了动,那狐狸面具便滑下来戴在脸上。
清酒从她怀里取过栗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鱼儿道:我遇上叶门主了
清酒剥栗子十分娴熟,只食指拇指一捏一撮,栗肉便落在手心:他向你赔罪了?
鱼儿道:你怎么知道的?
清酒笑了笑,目光扫到那枚玉佩:这是什么?
鱼儿将这玉佩递给清酒看: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日山寨会堂里被捉来成亲的那个女人,她把这个给了我,说是谢礼,我要还她的时候,她人就不见了。
清酒眼睛微微觑起。鱼儿经常见她这般模样,像是在笑,又像威胁人一样,眉眼凌厉。
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鱼儿道:没有了。
清酒端详着玉佩。这玉佩是月牙形状,玉上有繁复精美的镂空雕刻,通体雪白,一见便知不俗。
这是个好东西,既然她说是谢礼,你便安心收下。清酒将玉重系在鱼儿腰带上,玩笑道:待得日后又没了盘缠,将它当了救急,省的你和厌离出去摆摊算命。
鱼儿望着她,情不自禁的笑了。
逛尽夜市,鱼儿松快不少,先前梦醒时分的那些逼闷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两人回到院子前边的长街,正要转角入小巷。鱼儿摸着怀里的手帕,思索着要还给清酒。清酒忽然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处萧墙后。
鱼儿看她时,她摇了摇头,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向那巷子看去。
鱼儿顺着看去,只见巷子里走出一道人影来。
莫问?
第23章 一缕情丝绕青丝(二)
莫问背着包袱,出了巷子后往巷内望了望,朝大道走了,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清酒和鱼儿两人自墙后走出。望着莫问离开的方向,鱼儿问道:这么晚了,她要去哪?
不必管她。
可是鱼儿心念一转:她,她是不是生气了,所以离家出走这四字就要出口,只是觉得怪怪的,便没有说出来。
清酒笑道:也不是真生气。她这人有些别扭,她是知道自己喝酒误事这一错处的,若是自己一人慢慢思量,也会收敛起来,但若是像厌离那般赤/裸裸给她指出来,她便不高兴不自在了,可她又不敢驳厌离,只得一人闷闷的偷跑出来。
鱼儿听清酒分析,一来知了了清酒对其的了解,二来又觉得莫问这性子与她从不变换的表情不同,实在别扭的意想不到
随她去就是了,待得她自己呆上一段时日,也就恢复正常了,现在去劝她反倒让她羞恼,等过段时候我们再去找她。
两人回了院子里,走到滴水檐下,要回屋休息时,鱼儿叫住了清酒。她小跑到清酒身前,从怀里取出手帕,递给清酒。
清酒接过,见白净整洁,袖了,朝鱼儿一笑,顿如春朝之芳华。
鱼儿一怔,又觉得脸上热浪涌起,好在有那狐狸面具遮挡。
回了屋里,躺倒在床上,月光依旧,离了噩梦,酣眠一场好梦。
翌日,众人知晓莫问离开,除了齐天柱不明所以,其余几人甚是平常。
这日,清酒和厌离又要上烟雨楼里一趟,问鱼儿要不要一道去。鱼儿本是不爱去哪个热闹繁华地,可不知为何,反应过来时,还是与两人一道去了。
这一次,烟雨楼里到没有什么假把式,流岫直接来见了众人,霓裳羽衣,腰似风拂轻柳,妖冶动人:各位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呐!
置酒款待,众人只是不坐。
厌离开门见山道:美人骨并不在秦宅。
哦?
厌离说道:他四日前便离开了丰余镇!
道姑来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厌离肃然道:你提供的消息不实,烟雨楼信誉堪忧。
流岫懒懒道:此言差矣。各位可记得来我这烟雨楼是什么日子?正是四日前,那日我们给出消息,他确在丰余镇无误,各位手脚晚了一步,怎可赖我烟雨楼提供的消息不实?
厌离道:你!
欲要开口,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因流岫说的确实有理,这事就是在他们晚了一步。
流岫掩嘴轻笑,模样惹人怜爱:道姑不要这样看我,没得说我欺负了出家人。
厌离皱了皱眉,对清酒道:你来跟她说。
清酒笑道:少楼主真是慧心妙舌,谋定深远。
流岫俏眼媚笑:哪里,姑娘过誉了。
两人眼神交汇,这事到底是如何,无需言明,心底都透亮的很。
清酒道:既然是我们手脚慢了一步,也怪不得少楼主了。
流岫道:姑娘真是明理。
清酒似笑非笑:只不知这一次要买美人骨的行踪须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姑娘若是诚心发问的,流岫便不绕弯子。
少楼主神通广大,慧眼如炬,不出手捉弄我们便是好的,又哪里轮得到我们弄虚作假。
流岫娇笑不止:姑娘好利的牙口,倒是与你那朋友各有千秋。
三人知道她指的是唐麟趾,暗自庆幸唐麟趾去交任务了,否则以唐麟趾的脾性定要过来大闹一场。这一次指不定唐麟趾就气的流岫当场赶人,与烟雨楼彻底交恶了。
说起姑娘那朋友流岫走向桌前,衣裳如春花摇曳,她姿态优雅倒下一杯酒来,嘴角抿着笑:这一次的代价,少不得请各位下一趟成王墓,做一回子缺德事。
这一句缺德事也正是唐麟趾当日说过的话。鱼儿心中暗忖:这个流岫姑娘记仇
清酒问道:少楼主要取什么东西?
流岫道:青凰酒爵。
说起这青凰酒爵,也是稀罕物一件。这酒爵乃是一块稀奇的暖玉雕刻而成,玉色青白相间,青色的纹路自成一只展翅的青凰,栩栩如生。倾注酒液后,酒爵玉色尽褪,变得透明,如琉璃一般。酒液入杯,酒香倍增,其味道更变得醇厚非常,妙不可言,就好似倏忽之间沉淀数十载,化作陈年佳酿。
成王墓里珍宝无数,一早就有传言青凰酒爵在成王墓中。
清酒道:青凰酒爵虽然珍稀,但在金堆玉砌的烟雨楼中却也算不得什么。流岫姑娘也并不像嗜酒之人,为何大费周章,要取这酒爵?
流岫见清酒情貌,似对这青凰酒爵有几分了解,于是说道:实不相瞒,要这酒爵的并非是我,而是武林耆老,酒仙解千愁前辈。
解千愁?!厌离神色乍现郑重,她道:倘若是这位前辈,要求这青凰酒爵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他武功已臻化境,功力之高,要下墓取酒爵是手到擒来,何须他人帮忙。
流岫一叹,说道:这其中却有一桩缘由在。
道姑认得前辈,定也认得酒鬼决明子前辈,知道两人是生死之交了?
厌离颔首。解千愁与决明子的交情,武林中稍有见识都是知晓的。两人是伯牙子期之交。
这两人武功高强,年轻时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洒脱不羁,到得老来退隐江湖,仍然是声望极高。
再有一桩,这酒仙解千愁擅品评天下美酒,酒鬼决明子擅酿造稀世美酒,闻名江湖,江湖笑称这两人是天作之合,虽是笑谈,却也羡慕不已,人生若能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啊。
流岫道:数年前,决明子前辈觅得一古法,造出绝世佳酿,听闻青凰酒爵在成王墓中,自认只有青凰酒爵配得上盛此佳酿,便与前辈约定,待寻得青凰酒爵,请他一道品鉴,岂知岂知这一去,再未归来。前辈不信决明子前辈出事,因此多年来一直不肯去成王墓。恩师与前辈和决明子前辈是至交好友,感叹多时,终于做了主,吩咐下探成王墓,寻酒爵这一桩事来。流岫说完,笑意尽褪,泛上一些悲愁来。
厌离得知武林中这一德高望重的前辈有可能离世,也不禁感伤: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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