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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每天都在作死[穿书]——竹荪虾滑(51)

    他原本想着,黄遇那些老人顶在前面,事事有人拿主意,并不会用得着自己多少。要报答先帝,自有更好的办法,便先和老师徐程说好,等大礼过后,就离开京城,去做一个地方官。

    谁知那天被人叫住,还是个孩子呢,不及他腰高,眸光轻闪,咬了咬下唇,喊出一句,谢卿。

    只当是一时绊住,不日便可脱身。那孩子要牵他的手,还得踮起脚来,谢靖便对着他,微微弯下腰。

    谢卿,皇帝自睡梦中,忽然叫了他一声。

    臣在,谢靖低声答道,虽未睁眼,却知道往哪儿,去握皇帝的手。

    适才他也是,一场短梦,似是回到当年杏榜,少年意气,有人笑着听他说,要踏遍万里山河。

    旧游旧游今在否,泥下雪,天外鸟,孤影残舟。

    方知一念,便是一生。

    他暗自感怀,皇帝的一双胳膊,忽从睡梦里抬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刚起的那一点惆怅,便烟消云散了。

    纵马关山,权倾天下,少年幻梦中的种种,从此只管收束起来。

    人总不能什么都要。

    谢靖睁开眼,望着皇帝宁静的睡颜,轻轻翕动的长睫,仿佛一双柔软的翅膀。

    他侧着脸,在那睫毛上亲了亲。

    这世上,有一个人如意就好。

    第72章 雷霆

    霍砚的寓所, 只得一张床, 谢臻躺倒下去,不一会儿鼾声渐起。霍砚见他一个人,睡得香甜自在, 十分不忿, 恨不得把他, 踢下床去。

    可又心念一转,谢臻跋涉山路前来看他, 可谓情深义重, 如此又在心里,饶过了他。

    第二天鸡叫头遍,谢臻就醒了,他如今作息, 和一般田间农夫,并无二致, 简单的农活, 也十分上手, 霍砚听他说的, 在街头支个摊子,做些小买卖, 恐怕也不在话下。

    知民情, 晓民意。一路上,谢臻侃侃而谈。

    他和京里那些人都不一样。

    当年的同科,一起留在京中的, 不是想着如何逢迎上司,揣摩心意就是聚在一块发牢骚,慨叹怀才不遇。

    按说大家过得,都比谢臻光鲜不少,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么生机勃勃,仿佛每时每刻,都有无穷的新鲜意趣。

    霍清池仔细一想,谢臻倒是比他这些年见到的人,都要有意思得多。

    *

    隆嘉十七年,曹丰上折子来说,船坞已经建造完毕,造船用的钢铁原料,也取得了一些进展。这边到了三十多个全国顶尖的造船工匠,可能不久就有好消息,请皇帝静候佳音。

    事实上,只有朱凌锶一个人见过钢铁制造的大船,他有心给曹丰一些提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个具体来,毕竟不是他的专业。要是胡乱指导,歪了方向,反而不好,于是啥也没说。

    其他人见了这个,未免有些风言风语。言官里面,觉得曹丰是画了个大饼,假装立项,套取国家经费,到时候就说做不出来,一点责任都没有,平白得了大笔银子。持这种意见的,不在少数。

    这回又是李显达出来说话,我认识他爹,当年造大炮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指和腿头炸断了,这样干事的人,没有歪心思。

    他这一番背书,虽让议论之声,小了一些,却仍然不能平止。

    朱凌锶想,创业之难,可见一斑,不仅要面对技术上的难题,还得应付各种各样的猜测揣度。技术型人才往往不通人际,被人怀疑了,难免心灰意冷。曹丰有公主罩着,尚且如此,要是其他没倚仗的人,恐怕更加举步维艰。

    谢靖沉思良久,皇上,不如咱们让人去看看。

    皇帝一听,茅塞顿开,对呀,怎么就没想到,派个工作组去视察一下进展状况呢。

    于是皇帝把自己的意思,和工作组的目的,跟黄燮说了,由他指定人选,前去福建视察。

    黄燮选了工部的一位侍郎带队,吏部、户部、刑部各自派员,一行人即日前赴闽东。户部主要查看造船厂的账目,吏部负责监督造船过程中,有无官员违反了朝廷法度,刑部则替他们压阵。

    这一趟足足走了三个月,回来之后,工作组形成报告,上报皇帝,又通过邸报的形式,下发朝中各大衙门。

    奏折上说,闽东铸造所的船厂,一应管理,俱是按照工部的规矩行事,并无差错。皇上给的银子,一分一毫都记得十分清楚。朱凌锶颔首,他知道朱辛月心高气傲,绝不会在这方面落人话柄。

    去了福建的人中,尤以工部侍郎贺天祚最为兴奋,他是进士出身,在工部多年,对各行业生产技术都有颇多心得。此次是第一次到闽东铸造所,本以为不过尔尔,没想到竟大开眼界。

    曹丰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就算一时半会儿造不出大船,转头去做别的,投诸民用,效益也十分可观。

    更与曹丰彻夜交谈,过了几天,便认定是此生知己,等到要回京了,还有些依依不舍。

    如此一来,朝中对船厂的疑虑,几乎都打消了。皇帝又给他们去了勉励的折子,着其勤勉不怠,努力进取。

    此事过去之后,皇帝发觉,黄燮真是个能办事的人。他为人谨慎,外表看来仿佛一介教习,平时闷声不响,谁知不经意间,便弄出个大动作。

    他任吏部尚书,不过一两年,已经检发了好多人送到刑部,这个数字,谢靖最清楚。

    到了这一年夏末秋初的时候,黄燮揪出了个大贪官。

    此人与先皇后的娘家沾亲带故,也姓尚,叫尚启英,不是进士出身,却在户部当了个小吏,先时只得八品,却管着天下用度,缴纳入库的差事,是一个大大的肥缺。

    之后又到了盐运司,负责开出盐票,这个职位比他之前,又要肥好几分,后明的商人,要拿着盐引才能进行食盐买卖,区区一张盐引,到有心人手中,便价值连城。

    他十多年间,靠着敛来的大笔银子,把相关诸人,打理得十分妥当,吏部的头儿都换了三四个,他却是稳得很。

    黄燮因要肃清吏治,放出话来,但有不法,直管上报,一定要据实查处。便有御史上奏,而这个尚启英,并不经事,一查下去,贪的银两,居然有百万之巨。

    黄燮正愁没人开张,如此甚好,便把此人扭送到刑部,禀了皇帝,交谢靖法办。

    其实他心里,早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后明立国以来,经历了十来个皇帝,整个国家早就不复建立初期的生气勃勃,一切都仿佛放满了步调,官员系统腐败频发。

    皇帝说要整顿吏治,黄燮却觉着,皇帝太过宽仁,恐怕难以奏效。他之前动作都不大,算是小打小闹,拿来敲山震虎,谁知那些贪官污吏,竟然一点儿都不害怕。

    这样下去,恐怕肃清吏治,也只能是草草收场。黄燮在进京之前,虽然一直都没能进入权力中心,但是他的抱负,却不比朝上任何一个人小。

    为官清廉正直,百姓安居乐业,这两点,说起来容易,做到却很难。许多读书人参加科举之前,都是这么想着,等中了进士,当着当着官儿,就把这个给忘了。

    黄燮就要让他们全都记起来,放进心里,到死都不能再忘。

    此时尚启英撞到他手里,可算倒霉。数额巨大,而尚启英此人,还能算是拐着弯儿的皇亲国戚,拿来杀一儆百,显示皇帝的决心,再适合不过了。

    于是他上书皇帝,说尚启英该杀。

    谢靖已经让尚启英画了押,都打算流放西北了,忽然见到这个,心中一跳。

    按律当斩,是没问题。可尚启英最多算是个小喽啰,算不上穷凶极恶之徒。如果杀了他,那接下来以此为例,恐怕就得大开杀戒了。

    何烨第一个出来反对,往上数三朝,从他出生到现在,没有哪个皇帝是会大开杀戒的,因此在他心里,一向认为要恤刑慎杀。黄燮一下子想斩这么多人,实在是有伤天和。

    首辅的话,不能不听,谢靖虽然也觉得,黄燮的做法没错,但事关人命,还是慎重一点好。

    黄燮见没人支持他,也不说什么,仍旧兢兢业业,把人犯一个个送进刑部。

    朱凌锶亲自跟他谈,黄大人,若有心悔过,则留他一命,如何?皇帝求情,该松口了吧。

    黄燮说话,仍然不温不火,皇上,您将吏治,交与老臣,这一条性命,便搭在这也无妨。

    太*祖皇帝在时,贪银六十两,立杀之,剥其皮,以为傀儡,示众之。

    皇上您既有决心,为何又在这种小事上犹豫不决?

    黄燮入朝,是为悠悠万民,不蹈水火。若是对贪赃枉法之辈,有了体恤之心,那又置天下百姓的生计于何顾?

    他这话说得十分严厉了,仿佛皇帝和内阁,是包庇坏人,伤害百姓利益之辈。

    朱凌锶被他一说,脸上有点发烧,深感自己觉悟还不够高。

    如果是网络公开投票,要不要打击贪官污吏,对严重贪腐者处以极刑,他一定毫不犹豫点是。

    可如今要他亲手,裁断许多人的性命,他只能说,生杀予夺的大权,也不是那么好用的。

    隆嘉十七年,依旧日常感叹,做皇帝好难。

    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任性而为。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若是杀了尚启英一个人,接下来还有好些人,也要性命不保。可要是太在意人命,又会被说瞻前顾后,缺乏决断。

    内阁中其他人,对尚启英的事,也同何烨一样态度。实在是大家,和气的日子过久了,忽然严刑峻法,便不太习惯。这一段时间,朝中诸人,都意气低沉,生怕那板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到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说,这些官吏,一个清白的也无,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尺子。从前总宽松着,如今骤然紧了,又没个过渡,便叫人有些,无所适从。

    谢靖于此事上,想得最久。查案定罪,是刑部职责,黄燮不断检发大小官吏,算是帮了大忙,他本该感激不尽,又实在有些为难。

    却是又把皇帝,推到他不愿干的事上了。

    他正踌躇间,却见皇帝提了朱笔,一边叹气,一边在尚启英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道,皇帝倒比他想的,更坚强许多。

    在位十七年,朱凌锶知道,坐在龙椅上,想的做的,就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了。

    他不想的,皇帝要想,他不愿的,得看天下愿不愿。

    是负担,是责任,也是,无可回避的、命运。

    第73章 首揆

    杀了尚启英, 黄燮算是首战告捷。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可他偏偏和谢靖一样, 铁板一块,从不收人的礼,也不吃人家的饭。家中只有一个老妻, 独生女儿早早在江南嫁了世交。就算寻了由头与他交好, 忙活一番, 也是白费力气。

    黄燮得了皇帝支持,更加有了干劲, 积极办公, 不分昼夜,等到累了,就拿太*祖皇帝的例子来自勉,以不眠不休为荣, 这样下来不到一月,忽然在吏部衙门里一晃荡, 栽倒下去。

    朱凌锶赶紧带了李亭芝去给他看病。李亭芝虽然吃的是皇粮, 心却和平头百姓在一起, 朝廷里的人, 他都有种天然的抵触心理,唯独对黄燮, 是满心的尊重和崇敬。

    无他, 敢和阁老们对抗,斩杀了贪赃枉法的皇亲国戚的人,从此在百姓心中, 便多了一个名号:

    青天。

    李亭芝仔细给黄青天号了脉,平心而论,除了皇帝,他还没对谁这么认真呢,然后就跟皇帝汇报说,黄大人忧劳过甚,宜安心休养。

    朱凌锶原本担心黄燮是脑出血之类的,听李亭芝这么说,似乎只是因为缺乏休息造成贫血和身体机能下降,心里松了口气。便给黄燮放了假,谁知黄燮挣扎着不肯休。

    皇上,老臣当日答应过您,要肃清吏治,如今才有一点小成,怎么就让老臣撒手不干了。

    朱凌锶赶紧劝他,不是让你不干,是让你养精蓄锐,回来更好地工作。又叮嘱黄燮,在家休息的时候,有空也可以想想,如何建立一套完整的考核监督制度,规范官员行为。

    其实刑办贪官污吏这种事,是谢靖的业务范围,黄燮这大半年,有些越俎代庖了,但是他士气正盛,又满腔热情,皇帝也不便拦他。

    但是时间长了,事情还是要回到正轨上去,一切按照规矩来。那贪官污吏,罪行巨大的,确实该杀,但是严刑峻法,从来就只是辅助手段,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朱凌锶从后世来,知道要从制度上改进,但是有些方式,无法移植,还得因地制宜想想办法。

    比如说群众监督,这时候没有网络,没有飞机高铁,老百姓要告状,通常得跋山涉水,付出时间成本,这还是最普通的,若是拦轿喊冤,或者告御状,状纸还没递出去,规矩是先打板子。更别说滚钉板这种了。

    既然不能发动最广泛的群众,又不能指望官吏们自查自纠,这时候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要树立一个典型。

    所谓典型,倒让他想起小时候,一首电视剧插曲,熟悉的旋律一出来,每个人都能哼上两句,

    开封有个包青天

    没错,就是青天。

    只要有一个青天大老爷,无论他身在何处,便能让大江南北的百姓,心中有了希望。

    让他们知道,在世间遇到的一切不公正,都有一个地方可以控诉。

    不过,黄燮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他是吏部尚书,最终还是要回到老本行上来。知人善任,明察德能,考校升迁,这样的基础性工作,才是管理系统良性运转的基础。

    至于人选嘛,谢靖倒是有了打算,不过他觉得,那人现在太嫩,还需要历练一番。

    隆嘉十七年冬,何烨致仕,谢靖接了首辅的位子。

    虽说是顺理成章,却仍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关上门来,大家都在小声说,谢靖跟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古往今来,交好的君臣,不是没有,可这样把皇宫当家的,也不多见。

    其实等到谢靖静下心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居然就这么在皇宫住下,有些过头。

    可那时候,他已经不能回头,也不想悔改了。

    他曾经想过,倘若别人问起,他们之间的关系,皇帝会怎么说?

    这个答案,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思来想去,还是不要皇帝被这种问题为难了吧。

    不过何烨之后,再没有人问他这件事,谢靖作为首辅,又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名义上,有许多和皇帝亲近的理由。必要的时候,拿来堵别人的嘴也是可以的。

    他平生自负,总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襟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今却免不了,要藏着掖着,瞒着骗着。

    不免心中暗自发哂。

    他一进宫中,陈灯赶紧来请他擦手,皇帝站在一篮金灿灿的橘子边上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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