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狠人。谢靖不悦地皱眉,李显达说的这些事,仿佛带着腥气,不适合小皇帝听。
朱凌锶心想,果然不是凡品,李显达却摇摇头,他爹死得太早了,他哥哥大他二十多岁,他如今三十好几,可他侄儿也有三十岁了。
这首领的位子,轮不到他来做。李显达笑着说,似乎觉得朱凌锶想太多。
那要是他把他哥哥杀了呢?朱凌锶又问。
谢靖眉头拧起来,这李显达越说越不像话,竟然挑得小皇帝想到手足相残之事,正要开腔阻止,李显达点点头,
这事他做得出来,我还奇怪他怎么还不动手呢。
李显达!谢靖又叫了一声,李显达连声说,是是是,我胡说的,那北项深得我朝圣人教化,兄友弟恭,万不会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
朱凌锶一愣,然后就咯咯笑起来,谢靖在一边,气得脸色发红。
李显达得意地朝朱凌锶使了个眼色,逗得朱凌锶又笑起来,谢靖平时一本正经,计算得宜,轻易不出岔子,如今却被李显达挖苦,叫朱凌锶觉得十分新鲜。
皇上无需多虑,脱目罕那所在一部,在北项最西头,和后明离得远,除了出产马匹,自己什么都造不出来。与后明交易又受其他部族盘剥,是以最为穷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士衣食,兵器辎重,无不是要花钱的。李显达说,莫说北项,就是我后明,一时间要拿出百万两军费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朱凌锶深以为然。
方严初掌兵部,就开口要追加六十万兵饷到驻守宣府大同的军队。何烨还是没钱,刘岱之前提了盐引的事,何烨这次嘴巴也硬了,仍是没钱。刘岱又说工部年年修筑黄河工事,为何年年还是河水泛滥。徐程就说近来十三道御史纷纷上折子,说全国各地,冤狱频发,刑部为何不查?
为了弄钱,大家纷纷互相揭短,最后的结果,是何烨给了方严三十万,刑部却革了一名侍郎,补缺的那位,似是徐程的门生。
这弯弯绕的,都不是爽快人。
李显达便总结说,没钱打什么仗啊,若无人帮忙,脱目罕那再是英雄豪杰,也翻不出花样来。
朱凌锶便定了定神,若后明与北项必有一战,世子可愿来做朕的大将军?
李显达眨眨眼睛,皇上,您有钱吗?
灵魂拷问,会心一击。
朱凌锶急了,赶紧两手抓住李显达的一只手掌,给朕十年、不,八年,他记得北项是隆嘉十一年打过来的,朕攒够了钱,就请你来当这个大将军。
李显达又眨眨眼睛,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他从小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名声也不好,虽然上过战场,但是每每提出意见,就被他爹说是纸上谈兵,久而久之,还是觉得混吃等死最舒服。
他虽然觉得谢靖对脾气,可谢靖跟他也不是一路人,他心里猜想,谢靖或许是觉得他有用,才和他来往,但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有什么用,能被谢靖看上。
然而,皇帝知道。
当然,有九分的可能,是皇帝说着玩儿的,毕竟皇帝还小,童言童语,做不得数。
只有一分的可能,是皇帝真的相信,他能来当这个大将军。
看着抓住自己的两只手,李显达再次意识到,皇帝真是太小了。
可他急切的目光,又是那么地认真和确定。
管他真的假的呢,李显达心一横,皇上,说着回握住朱凌锶的手,
等等,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了呢,谢靖轻咳一声,没人理他。
君子一言,李显达说,
不要以为面圣就等于开光,你李显达什么时候成君子了,谢靖又咳了两声,朱凌锶兴奋地大喊,驷马难追!
成交!朱凌锶满脸通红,这是一个多么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啊,他还有点儿不放心,怕李显达嫌自己是小孩子,随口说着玩儿的,便补了一句,八年虽长,还请显达千万记得。
李显达正豪情万丈,有点上头,刚刚松开的手便在小皇帝绯红的脸蛋上拍了两下,
皇上,不是我吹牛,我李显达的信用,从北京到南京,全都和永乐年的金锭一样,成色十足。要是您改天去秦淮河边,寻访书寓女史,那些最红的姑娘,都要提前一个月约牌子,只要报我的名字
快滚快滚,这话实在有辱圣听,谢靖忍无可忍,拎着李显达的肩就往外拉,报我名字就马上能哎谢靖你好不懂规矩,皇上留我吃晚饭,做臣子岂有不从的道理,枉你还是读书人,这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李显达的声音越来越远,刚才谢靖忽然暴走,朱凌锶看着这一幕滑稽戏,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好了,书里那种惨状,再也不会重演了。
谢靖进来时,看到就是朱凌锶这幅快活的模样,他想说些什么,却少见地,不知从何说起。
暮春时节,各宫各殿,正在分发入夏的衣装,朱凌锶忽听人来报,说是何弦来了。
他心里一沉,赶紧让轿子去宫门口,等何弦下了马车刚好接他。本来何弦是没资格在宫里坐轿子的,不过朱凌锶吩咐了,其余人也就照办。
何弦从去年冬天起就没进宫了,他身子一直不好,今日忽然来此,朱凌锶有不好的预感。
等见到他人,这预感又证实了几分,形销骨立,不成人形,此来应是为诀别。
朱凌锶眼圈泛红,何师傅,该我去看您
他好几次想去何府看望何弦,都被何弦拒绝了。何弦没有官职,却要御驾亲临,是太托大了,对何烨官声也不好。年底他成婚时,朱凌锶曾颁下赏赐。
何弦温和地笑笑,皇上又长高了许多,臣心甚慰。
又问了他几句身体和学习的事,便停下来喘了喘气,喝了一口茶水,怎的不见九升?
朱凌锶说,今天祁王生日,谢靖赴宴去了,何弦眉目悄转,一抹失意转瞬即逝,也对,臣竟然忘了。
朱凌锶提前给祁王送了礼物,祁王谢恩的折子今天都到了,他们这一对兄弟,生分得很,不说谢靖何弦,就连周斟也不如。
朱凌镜心高气傲,朱凌锶本想着,自己该去就他,可不知怎的,心中憋着一口气,竟也不想理会。
却说谢靖在祁王府上,撇了众人,与朱凌镜在水榭中品茶。谷雨一过,暑气顿生,这水榭之上,流水淙淙,凉风习习,惬意得很。
谢靖说,殿下怎么不去宫里见见陛下?
朱凌镜早早换上夏服,宽袍大袖,迎风摇曳,偏生一段细腰,被衣带扎住,更显飘逸无尘。
他眼珠一瞬,粼粼秋波,朝谢靖脸上扫过去,亏得谢九升,天生一副铁石心肠,竟也不怵,仍是直直地望着他。
朱凌镜便垂下双眸,微微扁了嘴,叹出一口气,这般行止,他做起来,也是极好看的。
我也不是不愿见他,我是不想见你。
谢靖一挑眉,面露疑惑之意。
朱凌镜的目光,遥遥投了出去,又逶迤婉转,落到谢靖脸上。
该说,我是不愿叫你看见
声调略沉,旖旎蜿蜒,引人遐思。
莫非九升、你喜欢看我给皇上跪行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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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弦断
世人皆言,谢九升身为天子近臣,又与祁王交好,长袖善舞,其心深不可测。
这是《权奸当道》里面吃瓜群众的看法。
作为读者的朱凌锶,也有一些读后感要分享。
很长一段时间,祁王都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荣宠之盛,显而易见。
传说祁王出生时,天边有七彩祥云,先是旱了三个月的京城降下甘霖,后是那一年全国粮食都丰收了。
全国各地都发现了征兆吉祥的白色动物,两只白色老虎被送到京城,有人凑近,便大吼不止。贵妃的侍女抱着祁王前去看热闹,刚刚靠近,白虎便都伏下身来,以头点地,人便说这是跪祁王。
于是百姓口中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祁王是上天降于本朝的仙人,祁王心悦,百姓则喜。
之前朱凌锶在书里看到这段,只当是封建迷信一眼扫过,事到临头,换了视角才明白过来,
这特么不就是营销吗!
祁王出了多少钱,朕付你双倍!
(并没有钱)
祁王本人,在书里则一以贯之不恋权势的样子,恐怕这热搜,也不是他自己买的。这么想来,祁王想必也很郁闷,九升哥哥因此和他生了嫌隙,也没处说去。
人人都以为,祁王会理所应当成为太子,没想到朱凌锶一朝出世,便把祁王牢牢钉在藩王的位子上,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于是当日捧着祁王那些人,纷纷散去,倏忽变换的嘴脸,叫他胆战心惊。
从此日渐孤高自许,愤世嫉俗。
祁王十七岁那年花朝,因琐事心中烦闷,去京郊河边散心,不料被登徒子缠上,追着问他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曾许了人家。
追文时的朱凌锶:好浪漫哦。
当皇帝的朱凌锶:身边这个成天板着脸管东管西,和浪漫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家伙,到底是谁?
短短几年,谢靖怎么就从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操心过度的老妈子?
朱凌锶痛心疾首。
一想到谢靖人生中屈指可数的浪漫情怀和青春洋溢,早已在几年前的京郊河畔随风而逝,朱凌锶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谢靖和祁王初遇这一段,朱凌锶放在心里,不时拿出来反刍一番,分析的时候,恨不得抠字眼。
可他哪里知道在谢靖心里,这事几乎都有些记不得了。
那天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适逢花朝,京城第一才子何弦,在太白邀月楼会友,应考的士子们纷纷凑过去看热闹。
谢靖和周斟也去了,可他还没见着何弦,就先与一个一脸邪气的家伙斗起酒来。
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反正都是那人请客,到了后来,两人醉意横生,开始称兄道弟。
他这兄弟便说,酸腐文人,最是可恶,管他什么状元榜眼,到了朝中,只会拉帮结派,吵闹不休,越说越气,竟然直指读书人空谈误国。
这太白邀月楼上下,满当当的全是来参加春闱的士子,他先前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只是空谈误国,简直是从根源上打击积极性,孰不可忍,于是便和这人吵了起来。
那人说,我李显达,打架奉陪,要吵,找我兄弟去。
谢靖便被推到前边。
周斟不知道干嘛去了,这里没什么人认得他,谢靖低声下气赔了几句不是,士子们不依不饶。欲求善了而不得,只得舌战群儒,士子们见说他不过,便开始搬救兵。
等到谢靖清醒一些,他已经在和一个面目温和的青年在对对子了。
那人出的几副,堪称绝对,谢靖未能对得严丝合缝,只能勉强应和。那青年心中却开始暗暗称奇。
谢靖醉成这样,倒是不管不顾,想到便说,几番下来,气势并不弱于人。在场士子都看出来,此人身负大才,便都有心结交,话锋一转,谢靖欣然领命。
便与士子们又大醉一场。
待他酒醒过来,已经过了申时,周斟在旁边嫌恶地捂住口鼻,你可知适才与你对答的人是谁?
这是谢靖第一次见到何弦。
周斟说,九升今日,不虚此行。适逢花朝,诗酒趁意,不亦快哉。只缺一个美娇娘了。
谢靖赚了李显达的酒,又对上何弦的对子,虽然春闱还未开考,已经有点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思。
那我今日便去寻一个。
他心里发飘,纵身上马,一挥鞭子,径自朝城东河边去。留周斟在原地摇头。
于是便有了和祁王那一段。
等到酒醒之后,确有一些惶恐,好在祁王并未找他麻烦,谢靖得以安然无恙应考,还中了状元。
戏言求娶一事,因知道祁王身份,自不再提。他心中对祁王的宽宏大量,却是十分感激。
此后有人说祁王孤傲刻薄,谢靖便每每为祁王说项,祁王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便笑着说,多说无益,总归有人爱听。
谢靖口中称是,心里却为祁王打抱不平。
祁王待别人冷若冰霜,却与他十分亲厚,那时谢靖品级低微,不见天颜,此种情谊,令他深为感动。
朱凌锶继位后,祁王身份日益微妙起来。谢靖身为顾命大臣,又是天子近臣,仍不顾物议,与祁王为友。
他心志坚韧,甚少为外物困扰,只是祁王和皇帝的关系,却叫他私底下有些忧心。
在他看来,祁王为人坦荡不作伪,天性诚挚,非黑即白,几乎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但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而小皇帝,则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性情温柔,生活简朴,勤奋好学,至善至纯。
(虽然貌似爱好是打仗)
也有人说这是妇人之仁,可是,仁君总比暴君好。
这两兄弟的为人,谢靖心里都认可,只是至今瞧着仍很生分,谢靖要提防着有人借祁王之名生事,总想叫他们亲近些。
两边都说过,却谁都不愿进一步。
祁王就算了,他就这脾气,可朱凌锶明明是没脾气的人,居然在祁王一事上,出人意表地执拗。
谢靖,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祁王问出这句,
莫非九升、你喜欢看我给皇上跪行臣礼?
谢靖感觉有些头大。
陛下并非爱摆架子之人,殿下若与陛下亲近些,那些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了。
祁王笑了,微微弯了双眉,远山含愁,雾霭缭绕。
若是他早生十年,便没这许多事了。
此话说的是大统承继,谢靖不便多言,他知道先帝立太子一事,叫祁王十分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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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每天都在作死[穿书]——竹荪虾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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