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 作者:曹文轩—
桑桑搬了张梯子,从鸽笼里掏出一对羽毛未完全丰满的鸽子,双手将它们一只一只地抛到空中。其中,一只直接就飞到了房顶上,另一只却在飞起来之后不知道该往哪儿落,竟然晃晃悠悠地飞了好几圈,最后落到了河边上的草垛上。桑桑在下面赶它,未能赶得了它,就爬上了草垛顶。那只鸽子见了桑桑,就矮下身子,几次要做出飞的样子,可又没有飞,直到桑桑马上就要抓住它了,它才一拍翅膀飞到了房顶上。
桑桑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在草垛顶上躺下了。
大草垛很高,桑桑一躺下,谁也看不见他。
桑桑躺在草垛顶上,看天看云看过路的几只别人家的鸽子。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那封信。他把信拿出来,又对着阳光照着, 并且是长久地照着。当然还是什么也没瞧着。而越是什么也没看见,他就越想看见。他坐了起来,低下头向四处看了看,见空无一人,心禁不住一阵慌慌乱跳。
河边大树的树顶上蹲着一只灰黄色的鸟,歪着头,看着草垛顶上的桑桑。
“我就看一眼,只看一眼!”他吐出了湿流流的舌头,用舌尖上的唾沫反复地浸润着信口。
那只鸟“呀”地叫了一声。
桑桑一惊,将信立即扔在了草垛顶上。他抬头看到了那只鸟。他觉得那只歪着脖子的鸟也很想看这封信。他把信又捡了起来。唾沫涂得太多,在信封口漫开来,留下一片湿印。他又顺手从草垛上拔下一根草,用草茎将信封口轻轻剔开了。他又看了一眼那只鸟,将信封口朝下,这么轻轻一磕,将里面的信倒了出来。
那只鸟拍着翅膀飞开了。它飞的样子很奇特:往前一窜一窜,每一窜都很有力迅捷,并且是不住地往高空中窜,像枚多节火箭,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而这时,它在高空非常清脆地叫响了,声音象清风吹进玻璃瓶口时发出的声音。
桑桑抖抖索索地将信打开了。厚厚地,大概有三四张纸。
桑桑正要去念信时,听到了鸟翅声,抬头一看,那只鸟居然又回来了,并且还是站在刚才那根柔软的枝条上。
桑桑刚看了个开头,脸就刷地通红,并且立即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阳光透过眼皮时,他的眼前是淡红色的。
风吹着手中的信纸,发出一种扰人的声响。
桑桑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但桑桑没有去看信,却去看了一眼枝头上的那只鸟。那只鸟半闭着眼睛,似乎无心想知道信的内容,在打纯儿。
接下来,桑桑看一阵,就闭一阵眼睛。他觉得那些话说得都很奇怪。他还从没听过这样柔和的语言。桑桑是作文高手。桑桑觉得那些句子,都是挺美的。放在往常,桑桑每次在看到书中一段他认为写得很美的句子或段子时,都会将它们摘抄下来。桑桑觉得白雀的信中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可以摘录到笔记本里的。但他又拿不太准,这是否也属于那种可以摘录到笔记本里的的句子。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一种美句子。不管怎么说,桑桑觉得这些句子确实挺美的。桑桑想:是不是这样的信,都是用这样的语言写成的呢?
白雀写得一手清秀的字。信干干净净的。
桑桑的手出汗了。桑桑的手一直不算干净。因此,桑桑在信上留下了黑黑的手指印。这使桑桑到很羞愧。他把信放在草垛上,把双手拿到裤子上,仔细搓擦起来。他哪里想到,正在这时,来了一阵风,哗啦一下将信吹了起来。他惊得用双手去乱抓在空中飘着的,并用身体去乱扑正在草垛顶上翻卷着的,这才勉勉强强地将信与信封抓住了,压住了。但还是有一页纸被风吹跑了。
这一页纸,象是一窝小鸟里头最调皮的一只,居然独自一个脱离了鸟群先飞远了。
桑桑趴在那儿不敢动,因为他的腹下压着另外几页纸。他只能先眼巴巴地看着那张纸在空中一晃一晃地轻轻地飘动着。
枝头上的那只鸟,见了那张飘忽的纸,大概以为也是一只鸟,就从枝头飞下来,与那张纸在空中翻上翻下地旋舞起来,很像是一对空中的舞伴。
那一页纸进到风口里去了,看样子,一会半会还没有落下的心思。
桑桑一边用眼睛盯住,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腹下所压的其它几页纸,一页一页地捉住。他看到那页纸越飞越低,越飞越低,正向河里飘去,也来不及去整理那几页纸,只是胡乱地将它们揣进怀里,跳下了草垛,直向那页纸追过去。
那页纸越是接近地面,下落得就越迅捷,像是飞不动了。
桑桑跑到离它还有十米远的地方时,它突然被一股气流压住,几乎垂直地掉在了河边上的一个烂泥塘里。
桑桑将它捡起一瞧,只见上面沾满了泥水。他提着这页纸,一脸沮丧。
桑桑突然起了立即摆脱这封信的念头,将怀里的那几页纸掏了出来,慌忙地将它们连同那一页掉在泥塘里的纸一起,都扔到了河里。他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地在水上飘着的纸,赶紧逃离了河边,就像一个罪犯逃离犯罪现场一样。
桑桑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忐忑不安地坐在门槛上。那几页纸总在他眼前飘动着。他开始编织谎言。然而被那几页纸的飘动所干扰,老也编不下去。他低头时,偶尔看到了还未扔掉的信封。这时,他就有一种看见了一只出尽了小鸟而空留在枝叉上的鸟巢时的感觉。他把信封使劲抖了抖,终于什么也没有抖出来。
“它们大概已经漂远了。”桑桑想。他感到不安,仿佛是他的几只鸽子,被他抛弃了似的。他起身又来到了河边。
那几页纸居然没有漂远,却聚拢到了码头上。他看到,那张沾了泥水的纸,在水面上这么漂了一会,已经干干净净了。桑桑就很懊悔,当时,将它在水里洗洗,晒干了不就行了?他连忙跑到水边上,将那些纸又都捞了上来。他找了一个有阳光、但没有人的地方,很小心地将它们一页一页地剥离开来,晾在了几根低垂的树枝上,然后就在一旁守着,等它们被太阳晒干后,好抹抹平再装进信封里去。
这时,桑桑听见了脚步声。他探头一看,见温幼菊正朝这边走来,并且只剩下几步远了。他连忙从树枝上摘下那些纸。在摘的过程中,纸被树枝勾住,有两页被撕破了。桑桑怕被温幼菊看见,这一回,索性将它们团成一个疙瘩远远地扔到了河里,然后拔腿他跑掉了蒋一轮回来后,在桑桑家院门口站了一下。桑桑看见了蒋一轮,但没有过来,看他的鸽子去蒋一轮想,桑桑今天没有给他带来白雀的信,也就走了。桑桑没有想到,白雀的这封信,是封很要紧的信。
关于白三的脾气,油麻地人有最确切的评价:“嘴里叼根屎撅子,拿根麻花都不换。”
白三平衡能力很差,走一座独木桥时,走了三分之二,掉到了河里。但白三并不朝只剩下三分之一距离的对岸游去,而是调转头,重新游回岸这边。他不信就走不过这座独木桥去!白三水淋淋地又站到了桥头上。当时,村里正有个人撑船经过这里,说:“我用船把你送过去。”白三说:不!老子今天一定要走过这座桥!”他又去走那根独木。这回比上回难走,因为他一边走,一边往独木上淋水,把独木淋滑了。他努力地走着,并在嘴里嘟嘟嚷嚷地骂个不停,既骂独木,也骂自己。结果,只走了三分之一,就又掉进了河里。他爬上岸来再走。撑船的那个好心人,一笑,说了声“这个白三”,也不管他,把船撑走了。白三连连失败,最后大恼,搬起那根独木,将它扔进水中,然后抱住它游到对岸。
白三现在坚决反对白雀与蒋一轮来往。
白三瞧不上蒋一轮。白三就白雀这么一个女儿。他要把她交给一个他看得上的人。
但白雀看得上的人就是蒋一轮。白雀走到哪儿,眼睛里都有蒋一轮,总能听见他的笛音。
白三说:“那个蒋一轮,一个穷教书的,有什么好的!”
白雀不理白三,梳她的头,照她的镜子。
白三很恼火,就把她的镜子扔在地上:“他老子是个大地主,他是小老婆养的!”
白雀哭起来:“小老婆养的又怎么啦?小老婆也是老婆。有老婆总比没老婆的强。”
白三操起扁担来要打白雀。因为白雀的话象把利刀戳在了白三的心上:白三没老婆,白三的老婆在白雀还不满一岁时跟人跑到江南去了,白三一直是个光棍。
白雀知道白三不会打她,哭着,梗着脖子,肩一耸一耸地抽动着,站在那儿不动。
白三明白:白雀大了,有心想飞了。但白三无法改变自己的看法。他要请人给白雀另找个男人,他就是不能把白雀交给蒋一轮。邻居张胜家早看上了白雀,想把白雀说给他的外甥谷苇。谷苇是镇上的文书。白三见过这个白净的一副书生气的谷苇。张胜知道了白三的心思,说:“这是好事。让两个孩子先见见面。”白三就让白雀跟那个谷苇见面。白雀没有充足的理由不见谷苇,白雀似乎也在哪儿见过谷苇。白雀没有坚决地拒绝白三。她想让蒋一轮帮她坚决起来。于是就写了那封信,问蒋一轮怎么办,还约了蒋一轮在村后的大磨坊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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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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