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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13)

    《草房子》 作者:曹文轩—

    路过塘边的人,都要站住听一会,看一会。听一会,看一会,又走了。但桑桑却总在听,总在看。桑桑在想:有什么样的戏,只是在月光下演呢?

    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向池塘里投掷了一块土疙瘩,发一声“咚”的水响,把蒋一轮的笛音惊住了,把白雀的动作也惊住了。

    桑桑在心里朝那个投掷土疙瘩的人骂了一声:“讨厌!”但笛音又响起来了,动作也重新开始。如梦如幻。

    过了一个星期,彩排结束后,桑乔说:“《红菱船》怕是今年最好的一出戏了。”

    演出是在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演出的消息几天前就已传出去了,来看演出的人很多。舞台就设在油麻地小学的操场上。在通往油麻地小学操场的各条路上,天未黑,人便一缕一缕地往这边走了。老头老太太,大多扛了张板凳,而孩子们心想:操场四周都是树,到时爬树上看吧。因此,他们大多就空了手,轻松地跑着,跳着,叫着。油麻地小学文艺宣传队与油麻地地方文艺队的演出水平,是这一带最好的,因此,来看演出的绝非仅仅只有油麻地的人,差不多,引来了方圆十里地的人。油麻地一些人家估计一些住在远处的亲戚也要过来,就多扛了一些凳子。因此,离演出还早,场地上就已放了无数张凳子了,看上去挺壮观。

    化妆室就设在用做排练场的那幢草房子里。来得早的人,就围在窗口门口看化妆。桑乔手掌上涂满了各色油彩。演员们就从他手下,一个个地过着。若是个过场的或不重要的,桑乔就三下两下地将他们打发过去。若是一个重要角色,桑乔就很认真,妆化得差不多了,就让那个演员往后退几步,他歪头看看,叫演员凑上来,让他再作仔细修改,就像一个作文章的人,仔细地修改他的文章一样。

    乐队在门外已开始调音、试奏。

    桑乔化妆着化妆着,心里老觉得今天好像有点什么事情,偶尔抬头看了一眼,一下看到了心神不宁的蒋一轮,他突然明白了:白雀还没化妆呢。他问道:“白雀呢?”

    “白雀还没有来。”有人一旁答道。

    桑乔在嘴里嘀咕了一声:“怎么搞的?该来了。”心想离演出还有些时间,就依然去给那些演员化妆。

    蒋一轮屋里屋外不安地转悠已经好一会了,看看手表,离演出时间已不远了,终于走到桑乔身边,轻声说道:“桑校长,她还没有来。”

    桑乔无心再去仔细化妆手里的一个演员,说声“行了”,就丢下那个演员,对一个叫泣酸子”的演员说:“二酸子,你去她家找找她。”

    二酸子上路了。

    桑乔追出来:“快点。”

    “唉!”二酸子穿过人群跑起来。

    演员、乐队以及围观的人,不一会就都知道了白雀未到,就把一句话互相重复着:“白雀还没有来呢。”又过不一会,这话就传到了操场上,认识不认识的都在说:“白雀还没有来呢。”觉得事情似乎挺重大,于是也就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

    二酸子过不一会回来了,对桑乔说:“白雀他父亲不让她来。”

    桑乔问:“为什么?”

    二酸子不知为什么看了蒋一轮一眼,转而回答桑乔:“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两三个演员没化妆,桑乔说:“自己化妆吧。”又对宣传队的具体负责人说:唯时演出,我去白雀家一趟。”说完就走,一句话一半留在门里,一半留在门外:“谁都可以不来,但白雀不能不来。”

    两盏汽油灯打足了气,“璞璞璞”地燃烧着,一旦高悬,立即将舞台照得一片光明。

    演出准时进行。但台下的人一边看演出,一边就在下面互相问:“白雀来了吗?”台后的演员也在互相问:“白雀来了吗?”

    桑桑看到蒋一轮在吹笛子时,不时拿眼睛往通往操场的路上膘。好几回,蒋一轮差一点把曲子吹错了,幸亏是合奏,很用心的桑桑用胡琴将这些小漏洞一一补住了。桑桑看到,蒋一轮用感激和夸奖的目光看了他好几回。

    幕间,人们在空隙里几乎将询问变成了追问:“白雀来了没有?”

    又一个节目开始时,人们的注意力就集中不起来,场上的秩序不太好。

    演员们开始抱怨白雀:“这个白雀,搞得演出要演不下去了。”

    演了三个小节目,白雀还未到。人们从“白雀偶然疏忽了,忘了演出时间了”的一般想法上移开去,在问:“白雀为什么没有来?”都认为是有原因的,便开始了猜测,心思就老不在台上演出的节目上。仿佛他们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看演出的,而是来专门研究“白雀为什么没有来”这样一个问题的。当他们听说白雀是被她的父亲白三拦在了家中时,猜测就变得既漫无边际,又十分具体了。台下一片卿卿喳喳,想看节目的人也听不太分明了,注意力反而被那些有趣的猜测吸引了。因此,这时台上的演出,实际上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台前台后的演员都很着急:“白雀怎么还不来呢?”

    忽然有人大声说:“白雀来了!”

    先是孩子们差不多一起喊起来:噢——白雀来了——”大人们看也不看,就跟着喊。

    众人都去望路上,台上的演员和乐队也都停住了望路上——月光下的路,空空荡荡。

    “哪儿有白雀?”“没有白雀。”“谁胡说的?”一场的人,去哪儿找那个胡说的人!众人只当穿插进来了一个节目,这个节目让他们觉到了一阵小小的冲动。

    台上的演出继续进行。台下的人暂时先不去想白雀,勉勉强强地看着,倒有了一阵好秩序。演员们也就情绪高涨。那个男演员,亮开喉咙大声吼,吼得人心一阵激动。本是风吹得树叶响,但人却以为是那个男演员的声音震得树叶“沙沙”响。桑桑把胡琴拉得摇头晃脑,揉弦揉走了音。只有蒋一轮,还是心不在焉,笛子吹得结结巴巴,大失往日的风采。人也没有从前一吹笛子就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显得有点僵硬。

    一个女演员做着花样,一摇一晃,风吹杨柳似地走上台来。她一直走到了台口,让人觉得她马上就要走下台来了。下面一个动作,是她远眺大河上有一叶白帆飘过来。她身子向前微侧,突然说出一句:“那不是白雀吗?”神情就像说的是戏里头的一句台词。

    众人起先反应不过来,还盯着她的脸看。

    她踞起脚,用手往路上一指:“白雀!”

    众人立即站起来,扭头往路上看,只见路上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

    “是白雀!”

    “就是白雀!”

    众人就看着白雀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白雀并不着急。人们隐隐约约地看到,她一路走,还一路不时地伸手抓一下路边的柳枝或蹲下来采支花什么的。人们不生气,倒觉得白雀也真是不一般。

    靠近路口,不知是谁疑惑地说了一声:“是白雀吗?”

    很多人跟着怀疑:“是白雀吗?”

    话立即传过来:“是周家的二丫!”

    于是众人大笑。因为周家的二丫,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姑娘,一个“二百五”。

    二丫走近了,明亮的灯光下,众人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是二丫。

    二丫见那么多人朝她笑,很不好意思,又袅袅娜娜地走进了黑暗的树荫里。

    台上那个女演员满脸通红,低下头往后台走。再重上台来时,就一直不大好意思,动作做没做到家,唱也没唱到家,勉强对付着。

    台下有人忽然学她刚才的腔调:“那不是白雀吗?”

    众人大笑。

    女演员没唱完,羞得赶紧往后台跑,再也没有肯上台。

    台下的秩序从此变得更加糟不可言。很多人不想演了。桑桑和其它孩子、大人、乐手坐在台上很尴尬,不知道是撤下台来还是坚持着在台上。

    台下的人很奇怪:非想见到白雀不可。其实,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并不认识白雀,更谈不上对白雀演戏的了解。只是无缘无故地觉得,一个叫白雀的演员没有来,不是件寻常的事情。而互相越是说着白雀,就越觉得今天他们之所以来看戏,实际上就是来看白雀的,而看不到白雀,也就等于没有看到戏。这种情绪慢慢地演变成了对演出单位的恼火:让我们来看戏,而你们的白雀又没有来,这不是讴人么?这不是让我们白跑一趟吗?又等了等,终于有了想闹点事的心思。

    演员们说:“不要再演了。”

    宣传队的负责人说:“桑校长没回来。演不演,要得到他的同意。”

    “桑校长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有几个演员走到路口去望,但没有望见桑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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