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极并没有离开。

    两人开始登山。

    山道从开阔到崎岖，从能听闻人声到只闻风雪声。

    圣雪山的岔道很多，即便一千个人同时攀爬，也会因为选择不同而分开。

    以人类的速度攀爬一座山峰...

    用躯壳去感受着许久未曾有过的寒冷。

    很快，就过去了一周。

    一周的时间里，两人之间也才陌生到熟悉了。

    只是这种熟悉却也是有着分寸的熟悉。

    夏极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天海市凤铃高校的学生。

    尼禄也不会说她曾是第三庭的圣姬。

    升腾的篝火。

    灰色石洞里的等待。

    越往深处，天气越是莫测。

    时不时一场暴雪，就会令人担心雪崩。

    尼禄也习惯了这少年的发呆。

    他总会静静看着一个地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一坐就是一夜。

    尼禄会为他盖上保暖的毛毯，然后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洞壁，望着洞外的风雪，还有那沟壑、群山上方飞舞如海的白色。

    再过几日。

    这又是一个忽然的暴雪天。

    季节在此处已经失去了意义。

    山洞。

    篝火明亮。

    尼禄拿出压缩饼干与烧沸的雪水，再取出个肉罐头，用利刃打开。

    洞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她愣了愣，匆忙起身过去。

    视线里：

    那秀气的少年正半跪在地上，双拳紧握，身体颤抖。

    “夏元！！”

    尼禄急忙放下罐头，冲了过去，紧张道：“你怎么了？”

    但少年不回答，只是身子如抽搐般地抖着，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夏元！”

    尼禄心里一动，急忙双手捧着他肩膀，试图让他躺下，“也许是高原反应...别担心，放轻松点，没事的。”

    她手才碰到夏极，却惊叫一声，“好烫！！”

    滴答滴答...

    她忽然听到水滴落在山石上的声音。

    循声看去，却是面前少年口中流着口水...

    幽寂的深山。

    不入天，不着地。

    茫然四顾，并无一人。

    暗淡的山洞里，两道身影被昏沉的篝火映照出来。

    尼禄听到咔咔地机械声音...

    然后她看到了面前少年缓缓转头，一双眸子里哪里还有瞳孔或是眼白，那是斑斓的彩色光点...

    每一点都带着无比的邪恶。

    时不时，一蓬粘稠的火焰升腾而起，那些彩色一扫而空。

    可是眸子却变得半黑半白，就如黑夜与白昼泾渭分明...

    尼禄如被神魔注视着，手足冰凉，如坠冰窟，丝毫不敢动弹。

    这样的心理转变，让她体内的另一重人格直接觉醒了，神色变得冰冷而充满了嫌弃、冷漠，难以亲近，体内的力量顿时复苏了。

    可是，尼禄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动弹。

    自己身为超凡充满的毁灭性力量，比起眼前这位似乎就如蚂蚁望着星空...

    身为超凡者，她对神魔之类的存在，或者一切其余的超凡拥有着难以想象的敏锐。

    这一刻...

    她确定了，自己不是可能被神魔注视，而是真的被神魔凝视着，甚至...是远超想象的神魔。

    安静。

    静谧无声。

    尼禄汗流浃背，露出恐惧。

    良久。

    少年似乎平复了，他支撑着站起，火焰从肌肤的毛孔里渗透了出来，流淌到地面。

    那是罪业火焰。

    火焰里，还有哀嚎的咒怨，在匍匐着，想要爬入现实世界。

    尼禄瞳孔大睁，瞳仁收缩，但身体却没有办法动弹。

    她有预感，即便自己全力发挥，但只要被这夏元周身的火焰触碰到半点...她就会魂飞魄散。

    “不要...不要...”

    尼禄眼睛里有了更多恐慌。

    这难怪，因为生死间有大恐怖。

    “不要！！”

    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

    流淌的火焰平息了。

    嗖！！

    下一刻，所有的粘稠火焰，包括火焰里的咒怨全部都倒缩，爬回了少年毛孔里。

    后者大口大口喘着气。

    随机往后仰倒，虚弱无比地斜靠在了冰冷山壁上，目光看了看已经全身湿透的少女，露出略显歉意的笑容。

    但尼禄身子动了动，也勉强挤出笑容，只是笑容里带着还未散去的恐惧。

    夏极温和道：“吓到你了。”

    尼禄道：“你...你究竟是什么...”

    “...”

    “...”

    夏极温和地为她补上了话：“什么东西对吗？”

    尼禄连忙解释：“不，不是，我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存在...”

    平静的注视。

    却没有再回答。

    夏极站起身，将背包挎在肩头，然后望着尼禄道：“谢谢你与我这段时间的相处。”

    尼禄不敢说话，她还沉浸在恐惧里。

    但夏极已经走出了山洞，走入了大雪。

    少女望着他离去，却也不敢追出。

    层次都已经不同了，如何相处？

    夏极仰面，任由冰凉的雪落在脸颊上，“我果然已经是个怪物了。”

    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野果酿雪酒，静静饮着，顺着山道往上继续走着。

    但未尝没有期待。

    所以他放满了脚步，但身后的少女却没有追来。

    他露出笑，喝完一瓶，身子暖了暖，然后直接将瓶子运力扔向了远处的悬崖。

    龙神是这样。

    尼禄也是这样。

    只要自己露出本体的一点点点点点气息，所有曾经的关系都会如泡沫般粉碎，剩下的唯有敬畏。

    “阎罗！！！”

    怒吼声里，夏极变本加厉地开始折磨胃部的那位第九殿。

    同样诡谲的吼声：“你疯了！你这个怪物！

    我算看明白了，你什么阵营都不属于！！

    你根本不是龙，你也不是魇，你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阴间！！

    你这个怪物！”

    这吼声带着惊怒...

    因为第九殿阎罗感觉自己在被消化。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化。

    刚刚夏极之所以异动，就是因为祖巫之体的进度达到了（50/100）。

    他消化了龙。

    如今又在消化阎罗。

    阎罗身上的黑气被夏极的胃疯狂吸收着。

    它发出恐怖的哀鸣：“我和你做交易！和你做交易！”

    夏极不听。

    祖巫之体的速度又提升了。

    第九殿阎罗越发疯狂了：“你是被困在这里吧？我带你出去，我能带你出去！”

    夏极依然不说话。

    他静静坐在悬崖边，望着雪景，然后望着远处最高的山峰，隐隐有些觉悟。

    站起，往那山峰而去。

    本体之中。

    阎罗耐心的等着。

    就这么过了一天。

    两天。

    三天。

    ...

    ...

    一个月。

    食物早吃尽了，但这圣雪山也也存在着动物。

    夏极狩猎技巧是一流的。

    就这么过了如此之久。

    本体内。

    阎罗声音已经很虚弱了：“我真的能带你出去，离开这个世界，我有阴间地图...我们只要制造出阴间之井，随时能够返回。

    然后，我答应帮你为白阎罗说情。她的交接需要时间，她可能还没有去往时间长河。

    相信我，相信我，我没理由骗你，相信我啊！！”

    夏极不相信鬼话。

    他毫不理睬，继续以躯壳的力量往山巅走着。

    冰冷，疲惫，饥饿在磨砺着这具躯壳的意志和心性。

    又走了段时间。

    他终于看到了山巅。

    山巅外的空地上竟然已经有人了。

    夏极看到了那天从私人列车上下来的超凡们，一件件白金风衣在烈烈而动着，为首那戴着皇冠、脚踏高跟、拿着扭曲山羊毛绒玩具的女孩正山前，手掌贴在山壁上，似乎在感应什么。

    他又看到了尼禄。

    那少女被三把漆黑的枪管指着。

    那三人呈三角包围着她。

    他又看到了霍静，霍静也缓缓转身，看到了刚从山道上走上来的少年。

    “夏词！！”

    霍静惊呼出那个名字，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来了。

    夏极吐了口气，走上平台，微笑道：“霍静，别来无恙。”

    他往外看了看，这才看清空地后方的平台上停着许多的直升飞机...

    只是一个眼神扫动的时间，所有在场的人都已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枪，对准了他。

    夏极看了看尼禄。

    后者也看着他。

    尼禄开口道：“你...快走，他们是极乐净土的人...他们都是超凡。”

    “不，他不需要走，因为他是刀神，全球玄幻的4.0版本就是为他所创的...”

    女孩的声音响起，戴着皇冠的身影缓缓转身，望向少年，“刀神，你的小姨找你很久很久了...没想到，你在这里，真是巧了。”

    说着，她直接掏出手机，拨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皇冠女孩未曾再说一句话，直接把手机往远处丢去。

    手机在缝隙还存着积雪的山石上滚了两圈。

    屏幕闪烁，令人窒息的氛围浮现而出，旋即，一只惨白的手从屏幕里伸了出来。

    红衣的扁平身型也慢慢爬出。

    这一幕，诡异而渗人。

    夏极全然不顾，只是问：“这山体里藏着什么？”

    他往前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还面带微笑。

    可这一步，却带动着所有的扳机扣动。

    破魔弹，屠神弹，这些造价高昂的子弹向他射来。

    灰色的头发骤然浮起，子弹被黑发拍落。

    那头发继续变长...

    不复原本的金瞳诡蛇的模样，还是灰蒙蒙的混沌一片，每一根头发里隐隐浮现着世界的虚影。

    这是神奇而玄幻的一幕。

    呼呼呼...

    大片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远处直升机升起来了。

    一架架狙击枪全部架起。

    更多的枪林弹雨，那些能够狙杀超凡的子弹，甚至光束，甚至无法攻破夏极的头发。

    事实上，他根本连力量都没用。

    只是头发本能的反应，就足以抵挡眼前这地下第一超凡势力的一切攻击。

    甚至有些调皮的头发还会卷起子弹...

    皇冠的女孩并无惊惶，她猛然下令：

    “停！！”

    子弹停止了。

    夏极头发随即落下，而那些缠绕着子弹的头发则依然浮空着，瞬间将子弹全部反射回去...

    嗖嗖嗖嗖！！

    着白金风衣的超凡甚至连反应都无法做出，就直接被子弹破开了躯体...

    破魔弹屠神弹的威力发挥了。

    他们瞬间扑倒在地，死亡。

    夏极头发拖到了小腿处，在世界最高处的山风里，如混沌般缓缓酝酿着，发酵着...

    时而流淌过几缕罪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