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云烟 作者:高三正当年
听穆家的下落,后来得知他们在贺兰西北的一个小村子里,便寻了机会带着为父去了穆家。
“贺兰西北多为荒漠戈壁,气候干燥、风大沙多、夏时酷暑、冬时严寒,又时常有瓦刺前来侵扰,当地居民避之不及,所以定居者鲜少。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深秋,胡杨林的树叶片片金黄,分外美丽。
“穆家就居住在离胡杨林不远的一处小院子内,屋舍虽破旧,屋内陈设却简单整洁。穆老夫人见到父亲与为父分外欢喜,连忙叫了穆家众人出来相见。为父便又见到了二小姐梨苏。
“她从屋内出来,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衫,头上只简单绾了个发髻,并无任何簪钗首饰,脸上粉黛未施,仍还如先前那般娴静。
“为父至今还记得她抬眼看到了为父时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旋即便噙满了泪水。为父心中何尝不是百感交集,愧疚、自责、难过、不忍都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垂泪站着,从前二人两小无猜的种种都一一出现在脑海,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自从那日见面之后,为父心中便对她不能忘怀,日后便又几次寻了借口去了穆家。终情不能自已、酿下大错,直到如今,每每想到都心痛不已。
“后来你们的祖父因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整日咳嗽不止,为父留在父亲身边照料,便没机会再去穆家探望她。又过了一年多,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差人去穆家请了穆家大老爷来为父亲诊治。
“他为父亲细细诊了脉之后,连连摇头,只怪为父没有早些告知他,如今恐是难以痊愈。将他送走的时候,为父问起了二小姐的状况,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才说她一切都好,要为父不要挂念。很多年后为父才知道,那时她已经将我们的孩子生了下来,并下定决心要瞒着我,一个人将她抚养长大。
“后来,父亲的病症加重,最终竟撒手人寰,卒于西北,为父悲痛万分,扶柩回到都城,临行仓促,只遣人知会了穆家,并未再相见。此后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你们的祖父去了以后,你们的祖母也悲痛万分,没一年便也随着父亲去了。为父便留在都城,没有再去过西北,更不知道穆家的状况。
“昭化十六年时,惠贵人薨逝于冷宫,当时的贤嫔娘娘,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从前与惠贵人性子相投、往来甚密,她闻讯心中不忍,便告知了圣上。
“圣上对惠贵人早已不再怨恨,忽闻得佳人已去,心中惋惜不已,念想之情更浓,可寻遍整个宫中,却没有寻到一副惠贵人的画像。圣上得知穆家二小姐与惠贵人长相极其相似,便暗中派岳将军遣人带了宫里的画师去了西北,寻到了穆家,对照着二小姐的模样画了一幅惠贵人的画像。岳将军亲手将画像捧于圣上,圣上见画心中痛楚,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年皇后娘娘小产之事本就事出蹊跷,又见圣上思念惠贵人,岳家便为穆家鸣冤,请圣上重查当年之事。皇后娘娘也心有疑虑,遂也求圣上再查此事,圣上最终点头,特差人来重查此事。可此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想再查清楚谈何容易,迟迟未有结果。
“昭化二十年时,一日,草庐书坊的掌柜钱大同忽然来寻为父。为父知道他素日与穆家往来甚密,心中便隐隐不安,恐是穆家老夫人出了事。果然不出所料,确实是穆家出了事,可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小姐梨苏。
“为父大吃一惊,连问了三遍,恐是自己听错了。钱掌柜便将实情一一道来,原来梨苏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非为父不嫁,后家中事发,流落西北,她便打定主意终身不婚。即便有人上门提亲,梨苏也不肯答应,穆老夫人一向开明,见她执意如此,便依了她。
“没想到那年为父离开了穆家后,梨苏她竟有了身孕。这孩子如今便在沈府,正是仲彦的笔墨丫鬟心儿。
“心儿十一岁时,她带着心儿去山上采摘草药,不想竟窜出一条蛇来,直冲着心儿去了,梨苏想都没想,便将心儿抱了起来,那蛇便一口咬在了梨苏的小腿上。
“不想这蛇竟是少见的剧毒之蛇!即便是穆大爷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不到几个时辰,梨苏便香消玉殒了。
“临终前,她心中放心不下心儿,不愿心儿日后老死在西北这贫瘠之地,便托付大哥穆齐,无论如何都要将心儿送到为父身边,让为父照顾心儿。穆家大爷无法,只得托了草庐书坊的钱掌柜,传话与为父。
“为父记得当时呆呆坐在椅子上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梨苏她竟有了身孕,更没想到她历尽辛苦将我们的孩子抚养大,却并不让为父知晓,直到她去了,才将心儿托付于为父。
“为父心中怪她,怪她瞒得为父好苦,直到她去世了,才让人传话给为父;更心疼她,她一个未成亲的女子,独自抚育这一个孩子,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为父也怪自己,怪自己做下荒诞之事便一走了之,这么多年竟没有再去西北望一眼她,她心中也一定怪为父无情。
“那时为父心中仍有顾虑,圣上虽未再提及穆家,可穆家仍是罪臣之家,心儿是罪臣之后,无旨不能回都城,为父若是将心儿带回来,便犯了藏匿罪臣之后的欺君之罪。可她虽是罪臣之后,却是我沈青正的女儿,为父已经有负于她的生母,如何再让她在西北飘零?
“后来为父便瞒着你们母亲派周泰去西北将心儿接了回来,为父本打算将她接回来以后,再以同宗孤女的身份送入沈府,虽不算得上是正经小姐,可有为父的照料,也能保得她衣食无忧,日后再寻个好人家,也算对她母亲有个交代。
“谁知世事难料,心儿还未到都城的时候,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体虚畏寒,竟下不得床,太医诊治后便说是当年小产落下的病根。当时,穆家的案子虽再查起,可唯一能证明穆家清白的人,便是那当年的小太监,可他早已被处死,便再没有人能说得清当年的真相。
“查来查去,穆家还是无法摆脱谋害龙裔的罪名。再加之皇后娘娘发病,圣上龙颜大怒,下旨严禁都城官宦与穆家往来。那日岳将军说,圣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都城有人竟将穆家后人接入都城。
“为父心中惊慌,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心儿迎入沈府,只得匆匆将她以周泰远亲的身份送入府中,暂且当个小丫鬟,等日后有机会,再将她身份说明。
“为父仍担心照顾不到她,左思右想,只得找了伯彦来,告诉她心儿是为父与外室所生的孩子,她母亲去了,为父便接她回来,又恐伤了你们母亲的心,便暂且不提,只安排在伯彦房内,托伯彦来照顾她。
“不想她却被安排给了仲彦,那时仲彦年纪尚浅,恐不小心说出来惹出事端,便没有告诉他。为父也没有将实情告诉心儿,只说我是受她母亲之托来照顾她,她至今还不知她的生身父亲是谁,只当是她父亲已不在人世。
☆、安排
“今年年初东宫谋逆一案, 倒是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来, 德妃娘娘畏罪自戕,临终前将所行之事一一禀明了圣上, 其中便有穆家的案子。原来当年,正是德妃娘娘见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恐怕生下嫡子, 便买通了太医院的刘院判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 将能让人滑胎的红花添入穆老太爷开的保胎药中, 正巧惠贵人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 这药便由毫不知情的惠贵人一勺勺喂入了皇后口中。
“后来皇后娘娘果然腹痛滑胎,还落下了病根,再不能生育。圣上大怒,穆老太爷被赐死,刘院判便成了太医院的院使, 此后这太医院竟成了德妃娘娘一人的太医院,后宫妃嫔虽不言语, 却都万分小心谨慎,才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早逝的二皇子、三皇子便与德妃娘娘不无关系。如今太子的生母, 贤妃娘娘, 便是直等到腹中胎儿足了三个月之后,才告知圣上, 后又行事万分低调,才安稳的将太子生了下来。惠贵人那时正值圣宠,不想受到此事牵连, 便被打入冷宫,直到薨逝也没有出了冷宫之门。
“圣上得知德妃娘娘的行径,心中又气又悔,再加上连日操劳,没几日便病倒了。如今圣上已经下旨宽恕了穆家,也将太医院的刘院使赐死,这太医院院使一职已经封给了穆家大老爷穆齐。
“穆家已经启程从西北出发,估计下个月便能到都城。心儿便能见到她外祖母一家,也能稍许安抚她想念亲人之苦。
“我沈青正一世,自诩做事从未愧对于人,更不为情所困。可如今看来,为父不仅愧对于心儿的母亲,更愧对于你们的母亲,也愧对于你们、愧对于心儿。为父素日只教你们用心读书,不要被儿女之事所拖累,然而为父,才是真正困于儿女之情不能自持。”
沈青正讲完这番话,便垂下头不再望着三人,只紧闭着双唇,不再开口。
二爷沈仲彦呆呆地望着他,仍不愿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半晌,他才略回过神来,喃喃问道:“父亲方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夹杂着从未有过的苦涩。
沈青正抬起头,看到他眼底的悲凉,轻轻点了点头。
沈仲彦见他点了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忽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胸口泛起的酸涩直冲入喉中,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沈伯彦见状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抚他的背,可刚碰到他,便被他用力甩了开来,众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抬脚夺门而去。
沈伯彦抬眼望了望沈青正和陆氏,陆氏有些焦急地望着他,而沈青正则忙朝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沈伯彦会意,便也随着追了出去。
厅内便只留了沈青正、陆氏夫妇。
沈青正望向陆氏,她面色凝重,垂着眼呆呆地望着地砖,眼角仍有泪痕。沈青正抬手握了她的手,当他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手不再是那么温润柔软,眼角也爬上丝丝细纹,曾经光洁红润的皮肤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沈青正轻轻叹了口气,说:“夫人,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你心里有什么话,便都讲出来吧。”
陆氏摇了摇头,望向他,眼泪又涌了上来,说:“妾身嫁入沈家二十一年,心中爱你敬你,常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像旁的夫人们一样,整日担心夫君纳妾、宠偏房,即便是蔡姨娘,也是妾身自己做主硬送到老爷房里的。妾身虽知道穆家与沈家的交情,也知道老爷与她二人订过婚,可却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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