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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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悄悄入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府中一夜好睡。清晨忽然下了一阵大雨,雨后阳光如洗,气息清新湿润,我这才发觉,风中褪去了一层隐隐的血腥气。我不在京中的这十几日,京中或许有一场大杀戮。
倚在门口看雨停,荼蘼花落了一地。小钱走进院中,手中的油纸伞漾起碧色烟雨。小钱收了伞,在廊下站定:“启禀君侯,奴婢有要事禀告。”
恰逢绿萼出来奉茶,便笑道:“定是昨夜刘钜来过了。”
回到京城,就是回到了战场。虽然在寿光的那几日也并不轻松,可与京城的人事相比,与高拥闹种植虏庥胫苄,在母亲面前那一点点可有可无的愧疚与不安,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这些日子京中有什么大事么?”
小钱躬身道:“君侯离京的这十几日,最大的事莫过于册封皇太后的大典。”
我微微叹息:“皇太后封与不封,都是一样的。”
小钱笑道:“虽说如此,可封了皇太后,也终于可以女主称制,母仪天下了。”
绿萼掩口一笑:“这天下分明已是信王的天下。”
小钱笑道:“绿萼姑娘所言甚是。”蓦然眼皮一翻,眸光陡然专注而锐利,“君侯有所不知,在皇太后的册封大典上,出了一件大事。”
我与绿萼相视一眼,俱道:“何事?”
小钱道:“册封典礼之后,皇太后于谨身殿大宴群臣,嘉赏信王果断处死弑君的元凶巨恶、并为邢将军与昱贵太妃平反的功劳。当即加封邑二千户,假黄钺,命信王总天下军事。信王推辞不受。皇太后又大大赞赏了施大人与董大人的忠心,赐酒与肉给二位大人的家眷。”
我心中一沉,不觉疑惧:“皇太后赏赐施大人与董大人,这是有意给信王不痛快。只怕施大人与董大人会更加不痛快。”
小钱道:“皇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给信王不痛快?赏过信王与施董二位大人,皇太后便公告群臣,那封向施大人告发弑君贼人朱云的书信,乃是皇太后亲笔所书。”小钱数日前还称朱云为公子,现下已习惯了直呼姓名。
我大吃一惊,手上一紧,碧螺春的热力似利箭一般钻入掌心,化作耳畔绿萼的惊呼。我不觉踏上一步:“你说什么!?”
小钱不慌不忙道:“皇太后说,向御史台告发朱云的密信,是皇太后亲笔所写。”
我瞠目不语,脑中一片空白。苍冷的阳光茫茫然耀出一线七彩之光,似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讷讷道:“这样的话,信王也信?”
小钱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皇太后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我思想片刻,垂眸叹道:“皇太后是想在信王面前替我承担罪责。”
绿萼不免忧心:“皇太后虽然是想帮姑娘,可是谎话如果圆不齐整,只怕适得其反。”
我亦问道:“皇太后这样说,可有凭据?”
小钱道:“册封大典的宴席上,想来不会言及细节,可奴婢猜想,信王是一定会私下讯问的。”
我有些猝不及防,不禁蹙眉沉默。绿萼看了我一眼,忙宽慰道:“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皇太后是和先帝一道在姑娘身边长大的,也算是姑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学生。既然在信王面前担了这条罪责,自然已有万全之策。”
我叹道:“信王夫妇沉毅果决,心狠手辣,蛰伏多年,方有今日的权势地位,岂是易与之辈?皇太后虽是好意,却让自己陷入绝境了。”
忽见银杏飘飘然自回廊下转出,微微一笑道:“依奴婢看,皇太后就算不替姑娘担这个罪责,依然是身陷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做点事来得踏实。”
小钱笑道:“不错。刘公子也说,木已成舟,君侯只管领这个情便是。如今皇太后与皇上都好端端地在宫里,信王并没有公然逼迫。若信王真的信了皇太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险些忘了,正是芸儿命心腹内官薛景珍将高曜驾崩的消息传递出宫,银杏与刘钜方能及时破案。我从未想过要将芸儿拉扯进我与高d夫妇周旋的旋涡之中,因此我也忘了,在这场皇位的生死角逐之中,芸儿也当有她自己的思想,尽自己的力量才是。
其实我并不孤单。
想到这里,我不觉微笑:“钜兄弟说得不错。”
小钱道:“除了封皇太后的大典,还有一件大事。听施大人说,朝中有两位重臣私下商议如何发起兵变,杀掉信王。消息泄露出去,两人还未起事,便被信王以谋逆之罪诛灭三族,死者三百余人。”
果然是有一场大杀戮。周身的血液猛然收缩,凝成胸腔一点尖锐而清晰的惧意。我害怕听见那些熟悉的名字,声音便飘忽起来:“是谁?”
小钱忙道:“是尚书左仆射韩钟圻与中书舍人廖恽两位大人。”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感佩道:“凡是太宗皇帝与先帝的忠臣,谁不想清君侧?只可惜书生手中无兵权,终是无用。”
小钱抿嘴一笑:“那也不尽然。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听施大人说,韩大人与廖大人本来联络的是神机营。”
银杏颔首道:“昱贵太妃的父亲邢将军从前是神机营的都统,深受爱戴。他一家无辜被屠,神机营的军士邵]被诬族灭,弑君之事与神机营紧密相关。若说禁军之中谁最可能哗变,自然就是神机营了。”
小钱笑道:“银杏姑娘看得通透。只是信王到现在也没有处置神机营。”
我微一冷笑:“神机营将士不比文官。惹怒了军人,随时都会丧命。再者,若神机营真的哗变,禁军便人怀二心,骚动难制,即便假黄钺,总天下兵马,人心顺逆,终是无法掌控。”
绿萼忍不住笑道:“这倒比惹怒了刘公子还要厉害。”小钱和银杏都笑了起来。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十六年前在益园,悫惠皇太子高显将高曜推撞在石头上,两个小兄弟险些厮打起来。高显的乳母温氏死死捉住高显的双手,以武德四戒教训高显,并不因他是宠妃之子而有丝毫纵容与宠溺。而高曜的乳母王氏,相比之下不堪至极。于是借着王氏羞辱陆贵妃之事传遍朝中,我怂恿裘后将温氏与王氏一起遣出了皇宫。一晃半世,当年那一对争夺皇位与恩宠的小兄弟,都已不在了。所有的心机与谋算,都显得异常可笑。
我不觉一哂:“武德最忌滥杀,若得罪了钜兄弟,反而无事。信王懂得安抚神机营,‘至圣之士,必见进退之利,屈伸之用也’[99],甚好。”
银杏嘻嘻一笑:“姑娘是说,信王是‘至圣之士’么?”
我淡淡道:“胜者书写青史,若信王真的登基了,自然是至圣之士。”
小钱忙又道:“启禀君侯,除却韩廖二位大人,还有一人也被安了附逆的罪名,诛了全家。”
“谁?”
“是集贤院的一个郎官,名叫南夏,字子睿。”
“子睿?这名字有些耳熟。”
小钱道:“君侯觉得耳熟是应当的。这南子睿听闻是杜娇杜大人的门生。”
我恍然,原来他便是我跪在朱雀门请罪时,唾弃我的少年郎官。然而南子睿不过是个年轻的郎官,才入官场,实在无足轻重,如何能与尚书左仆射与中书舍人这样的高官密计兵变之事?就算合谋,也该是杜娇才对。我蓦然想起当年掖庭属右丞乔致的死,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小钱忙道:“君侯何必自责。他当众羞辱大人,是他自己不好。何况似这等糊涂虫,过了今日,也过不了明日。”
我叹道:“他一死,便成了忠臣,我却彻彻底底成了反贼。”说罢将茶盏交还绿萼,但见掌心被烫得通红,很快渗出被死死压迫过的白,“更衣,我要进宫。”
小钱一惊:“君侯进宫做什么?”
我答道:“自是向皇太后请安。”
银杏肃容道:“皇太后替姑娘担了罪责,姑娘正好借机取信于信王。宫中都是信王的耳目,若急切进宫,被信王拿住了把柄,岂不是白费了皇太后的一番心意?”
我冷冷道:“我回京的事,信王迟早会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若还能安坐如山,那才惹信王疑心呢。”银杏若有所思。我忽然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耳目”二字,又道,“皇太后既承认自己告发了朱云,信王恼怒起来,说不定会将她软禁在寝宫中,严加防卫。如此,我要见太后,还得先问过信王。”
银杏满不在乎道:“那便去问一问好了。”
我微微一笑,吩咐小钱道:“遣人去信王府上知会一声,就说我回京了,想进宫向皇太后请安。信王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便说是两日前。想来信王会准我见皇太后的。”
不待绿萼问为什么,银杏便道:“不错。”
小钱欲问又止,只得先应了。我又道:“也遣人告诉一声越国夫人与泰宁君。”
一时小钱去了,银杏扶我在西厢坐下,一面又开了窗。几个小丫头见我进了屋子,都笑吟吟地拿着簸箕,收集掉落的花瓣。一场大雨洗净汴城所有的血污,就像信王抹去三个家族在世上艰难延续的痕迹,仿佛很久以前便中断了,或许根本不曾存在过。绿萼笑道:“信王本就盼着姑娘留在京中,得知姑娘回京了,还不飞到咱们府上来?”
无甚得意处,亦无言以答。我叹道:“待拜见了皇太后,咱们便去仁和屯。我害死了这么多人,在京中住着,怕要被生吃了。”
银杏迟疑道:“太后身边都是信王的人,姑娘去了,只怕也问不出什么。”
我摇一摇头,目光望向西北:“事到如今,我还怕信王的耳目么?皇太后既有心助我,我便教她走得更远些。”
喝了两口茶,翻了几页书,又觉困倦,于是伏案小憩。恍恍惚惚做了好些梦,仿佛是旧事,又仿佛从未发生过。醒来唯余茫然。原来人老了,那些足以令人躬身反省的生动梦境也随之蹒跚而去。梦太过空旷,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钱进来说道:“君侯终于醒了。信王府的李威在外候命,君侯可见他么?”
我饮一口茶,小心藏起梦醒时分的伤感与倦怠:“请进来吧。”
李威虽在信王府为奴,却半分为奴的恭谨都没有。他一身肌肉,腰杆挺直,行礼时显得分外生硬,甚至有些不情不愿。礼毕,我微笑道:“不知信王殿下有何吩咐?”
李威道:“王爷说,君侯要进宫向皇太后请安,自去便是,不必告诉敝府。还有,王爷听闻君侯回京了,很是高兴,本想来看望君侯,奈何遇到点变故,实在不能出府。”
高d掌控一切军政要务,又当此要紧之时,哪里还能坐在王府中享福?若不是被府里人绊住了,便是在暗中筹划什么。我本不想问,然而李威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企盼与迫不及待。我不禁有些好奇,遂懒懒问道:“不知这些日子,信王殿下可还安好?”
第三十二章 花满琴台
细想起来,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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