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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88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去吧。”那小内监神色如常,双手接过奏疏,放回了书架。我亦回到书案前润笔。

    一本叠着一本,哒哒的轻响,如蔫萎的躯壳排排陈列,生前却有惊天动地的秘密。一共三十九本,似三十九天那么漫长。仿佛过了许久,小内监才抬着空箱子退了出去。砚中的墨汁依然稀薄如水,绿萼抬起袖子,按一按鬓边的汗意。

    我问道:“小钱的伤好了么?”

    绿萼笑道:“他是四月里挨的打,听说李大人打他就和挠痒痒一样,早就好了,现下能走能跳的。”

    我起身从书架上倒数三十九下,抽出刚才掉落在地的奏疏:“好,唤他到定乾宫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吩咐他去办。”

    绿萼正要转头唤门外的小丫头,我又道:“绿萼,你亲自去唤。告诉外面的人,不得我吩咐,不准进来。”绿萼不敢再笑,神色一凛,躬身退了下去。

    我重新打开奏疏,摊在面前。字迹刚硬,似竹枝笔直清瘦,笔势通贯而不黏连,气韵丝丝绵长。这样刚柔并济,孤清而沧桑得略带病气的字,只瞧一眼便终生难忘。民间的上书,从未有过如此令人心折又心惊的书法,字字珠玑,字字狰狞。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读道:

    “乙亥年癸未月庚子日卯初,胭脂山主峰之巅,见云气,内赤外黄,张口若城门。须臾,化为龙形,粲粲文彩冲天。此后辛丑日晨、壬寅日晨、癸卯日昏,主峰上俱有此云气,历时短促,色稍青。

    “《开元占经》之《云气杂占》有云:‘天子气,内赤外黄,正四方,郁郁葱葱,所发之处,当有王者。’又范增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气冲天,五色相掺,皆为龙虎,此非人臣气也。’[63]

    “小人金昌刘灵助,略通阴阳五行、天象历法。观此云气,诚帝王气也。故昧死以闻,乞陛下察焉。稽颡再拜,悚惧恐惶。”

    乙亥年正是今年,癸未月就是上个月――五月,而庚子日是二十九。咸平十八年五月二十九至六月初二这四日,胭脂山主峰在晨昏时频现天子气,预示西北将有圣君莅世。原来,这才是“彗孛大角”之前就挑动了皇帝杀心的大事。

    想来刘灵助是民间望气之人,上书无非是想在皇帝的怒火中巧取富贵,用枯骨蘸着鲜血涂红自己的衣裳。小小边城竟还有这样的人才,果然不能小觑。

    太阳仿佛一下子就升到了屋顶上,心是一半苦热一半冰寒。我关了北窗,小书房变得格外幽暗和狭长,门窗后是或光明或黑暗的世界,无论哪个,都透着天意的残暴不仁。就这样冷热交织间,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汉武帝至后二年,望气者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汉武帝下令将狱中所有犯人不论罪行轻重,全部杀掉。因邴吉闭门,使者不得入,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刘病已――也就是汉宣帝――才得以保全性命。[64]刘病已是汉武帝长子戾太子刘据的长孙。

    北齐废帝、文宣帝高洋之子高殷即位后不久便被常山王――也就是后来的孝昭帝高演――废为济南王。当时高演在晋阳,而他的弟弟武成帝高湛镇守在邺城,望气者说邺城有天子气,高演以为应在高殷,便秘密鸩杀了他。[65]

    北周武帝时,望气者说亳州有天子气,于是武帝杀了亳州刺史。那位刺史的名字我已不记得,只记得他唯一一次在史书留下姓名,便是被周武帝杀掉的这一次。他死后,武帝命后来的隋文帝接任亳州刺史。[66]前面两位被疑心或被杀掉的都是皇族,而这位亳州刺史却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也有皇帝是不杀人的,但他们必以己身应验之。

    秦始皇便是因为东南有天子气,所以东游,而汉高祖刘邦那时就在芒砀山中落草。[67]

    北魏时,上党见天子气,太武帝拓跋焘南巡,并斩北凤凰山毁其形。[68]

    不但皇帝,别有用心的官宦和庶民也对“天子气”心有戚戚焉。

    王莽时,邯郸人王郎,以为河北有天子气,便冒充汉成帝与歌姬之子名子舆者,被赵缪王刘子林在邯郸立为天子,后被光武帝刘秀所杀。[69]

    到了汉末,刘焉听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于是求为益州牧,后刘备果然在益州称帝。[70]

    这一次,还连着“彗孛大角”的星象,不知皇帝除却杀人以外,会不会御驾西北?忽而心念一动,算一算日子,或者事情也未必就到了如此糟糕的境地。

    我凝神思考着前因后果和应对之策,再睁眼时,整个世界蓦然安静下来。只见小钱屏息凝神,垂手恭立。我微微一笑:“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叫我。”

    小钱道:“大人正在思索,奴婢不敢搅扰。”

    我笑道:“上一次因为慧贵嫔的事,你挨了打,现下都好了?”

    小钱道:“奴婢早就好了,静候大人差遣。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我既欣慰又感激:“你的胆子还在,甚好。”小钱似感觉到这趟差事不同寻常,只垂头聆听。

    我肃容道:“你回府一趟,告诉朱云,就说上次他要我办的事情,我答应他了,请他立刻安排。你就在府中等他的回话,等不到确切的消息,不准回宫。”小钱不敢多问,领命退了下去。

    绿萼闪了进来,见砚中的墨已半干,便轻手轻脚地添了水,正要拿起墨条,我对她道:“告诉掖庭属,明天我要出宫,把车备好。”

    绿萼道:“是……”终究是不放心,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明天要去哪儿?”

    我笑道:“自然是回府。”

    绿萼道:“两宫才去景园没几日,姑娘就要回府,这……慧贵嫔人虽在景园,心却无一日不在皇城,倘若她知道了,恐怕……”

    我笑道:“难道我会怕慧贵嫔?”

    绿萼道:“奴婢怕她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我合上奏疏,放回书架,头也不回道:“出府回家也算是了不得的过错,值得向陛下禀报?我谅她也不敢。陛下知道我和她有仇,她话越多,就越讨厌。”

    绿萼还要再说,我转头道:“你还不去?”

    绿萼放下墨条,退后行了一礼,无可奈何道:“是。”跨出小书房时,她迟疑片刻,终于疾步而去。

    我也无心再看别的了,便揪了几朵茉莉花丢在砚中,心不在焉地拿起墨条。想起锦素从前做的墨锭就是掺了香料的,她写出来的字也是香的,而正是这些泛着香气的字出卖了她。忽然手一颤,袖子顿时沾了一丝墨痕。我叹道:“启姐姐,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第十三章 将军制外

    好容易熬到傍晚,勉强读完五十封奏疏,正强自镇定心神拟定上书时,小钱回来了。笔尖在稿纸上倏忽一滑,我连忙抬起手,不动声色道:“如何?”

    小钱道:“启禀大人,公子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和明晚都可去。”

    我奇道:“今晚和明晚?”

    小钱道:“公子说,信王妃病倒了,却又担心世子在狱中的境况,所以派一位郡主带着近身侍婢去黄门狱送东西。大人若能今夜出宫,可随郡主进去。如果今夜不能出去,就明天晚上随公子一道去也好。”

    我沉吟道:“郡主?是高用矗俊

    小钱道:“仿佛……是这个名字。”

    我淡淡道:“其实这位高小姐并没有被册封为郡主。不过随她去是最好的,好过我假扮启姐姐进去,将来启姐姐回来,那才无颜面对呢。可惜今夜是不能出宫了。”

    小钱抬起头,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担忧,或者二者兼有:“其实那也不尽然。眼下就有一个大好机会,只看大人敢不敢去争。”

    若能立刻出宫,我自然要尽力一试:“是什么?”

    小钱道:“说是个大好机会,其实也是个极坏的消息。所以,奴婢一直不敢说。”

    此刻,还有什么事情比高d的性命更重要?我有些不耐烦起来:“说吧。”

    小钱叹道:“是。睿平郡王府里苗佳人刚刚难产了。”

    我大惊:“若兰难产?”随即掐指默算,“是呢,这个月该临盆了。”稍稍平息,又道,“她在睿平郡王府寄居,自有王妃照料,昌平郡王也当回来陪伴她才是。她难产与我出宫的事何干?”

    小钱道:“昌平郡王并没有回京,偏偏睿平郡王和王妃今天都去了景园,明天才能回京。府里只有睿平王爷的一个侍妾,整日影子一般,听说王爷甚少理会她,她也不理会府里的事情。因此苗佳人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寻不到。太后向来疼爱昌平郡王和苗佳人,大人大可堂而皇之地出宫去看她。谁也不能说一句不是。”

    我更是惊骇:“昌平郡王没有回来?!”原来高思谊真的出事了,不然不会连长子出生这样的大事都不回府,“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小钱道:“苗佳人的丫头在玄武门磕头苦求了好一会儿了,要进宫见大人。奴婢回宫,恰巧遇见,这丫头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奴婢了。”

    我冷笑道:“怎么没有派人来通报?又为什么不放那丫头进来?”

    小钱道:“想是派过来的这丫头脸生,又没有进宫的腰牌,玄武门的侍卫当然不肯放进来。”

    我又道:“那怎么也不派人进来禀报?”

    小钱道:“天色已晚,即使通报了,大人也不能出宫去。这件事,大人得据理力争才好。”

    我起身拂袖道:“自然要争!回漱玉斋更衣,去玄武门!”

    然而并不见小钱挪动脚步。我驻足道:“怎么?”

    小钱恭敬道:“大人去过睿平郡王府之后,是不是要去黄门狱?还请大人示下,奴婢好去告诉公子,请公子和信王府安排好进去的时辰。”

    我一怔,赞许道:“你很细心。就这样办。”又叹道,“想不到这一次竟是若兰帮了我。”

    小钱道:“大人不必太伤感,这都是天意。”说着低下头去,愈加恭敬,“大人一定能达成所愿。”

    天空成了琉璃色,四处都笼罩着温情脉脉的灰。往常夏日的夜晚最是热闹,现在却十分冷清。我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红墙夹峙的西一街上,如空谷中奔跑的惊慌小兽。赶到玄武门时,天已深蓝。芳馨提着宫灯带着一个小丫头早已候在那里,见了我忙迎上前行礼。

    我见了芳馨,心才稍稍安定:“原来姑姑在这里,怨不得我回漱玉斋更衣,竟没见到姑姑。”

    芳馨道:“苗佳人难产,奴婢知道姑娘一定在宫里坐不住了,因此早早去掖庭属向李大人说明姑娘出宫的缘由。姑娘放心,李大人已经答应让姑娘出宫去了。”说罢向玄武门外望了一眼,“幸而现在城门还没有关,姑娘耐心等一会儿,马车很快便到了。”

    玄武门外是数丈宽的护城河,一座孤零零的石桥横跨两岸,北岸连绵华宇,是行宫官署和显贵宅第。一个少女独自跪在门边,低头嘤嘤哭泣,一身白衣沾染无情的夜色,化成干枯单薄的暗影。两旁的卫士笔直地站着,如泥塑木雕,槊光隐隐如偶尔腾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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