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道:“这还是我在一旁坐着呢。若我不听着,恐怕连我也要编排进去了。只要说一句‘颖妃娘娘与朱大人都以为,因着华阳公主的顾虑,选宗室女进宫是最好的’,嘿!我又是出身熙平长公主府的,理应推荐高硬攀前 !
芳馨道:“这……慧媛就不怕陛下向颖妃求证么?”
我叹道:“这样的小事,陛下哪里会问?即便问了,慧媛只推记不清楚又能如何?我提议请颖妃来御书房,就是要看颖妃与慧媛当面对质,可惜他不愿意费这个心。且若不是陛下亲荐封若水,恐怕根本就不会郑重其事地召慧媛去御书房过问此事。若没有这桩事,慧媛虽也不会真的选高咏宫引罪上身,但想方设法表白一番总是要的。枕榻之畔,不是随她去说么?”
芳馨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慧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颖妃娘娘可是权倾六宫啊……”
我揉一揉眉心:“她恐怕是要取颖妃而代之。不但是颖妃,恐怕还有我。”
芳馨怔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媛,出身又低,如何能和颖妃娘娘相比?又如何与姑娘比?”
“出身?”我哧的一笑:“颖妃出身商贾之家,我和玉枢出身奴籍,不都到了如今这个地位?”
芳馨道:“这可是颖妃娘娘和姑娘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慧媛凭什么?”
我笑道:“颖妃当年被周贵妃和锦素逐出宫的时候,姑姑可想到她还有今日?姑姑可曾想过玉枢会进宫?‘士以才智要君,女以媚道求主’,慧媛比颖妃可得宠得多。如此浸淫……”遂冷寂道,“就怕天长日久……”
芳馨赔笑道:“姑娘多虑。慧媛和颖妃、和姑娘相比,还差得远呢。”
我提起银箸,随意挑着虾仁:“姑姑可知道,慧媛与颖妃可算是有家仇的?”
芳馨大吃一惊:“什么家仇?”
我笑道:“慧媛平氏的家族因参与四年前的江南铸银案获罪,慧媛才被没入宫中为婢。这件大案就是颖妃的家中告发的。姑姑说,慧媛和颖妃是不是有家仇?”
芳馨先是恍然,随即一惊:“那么如此说来,颖妃暗示慧媛选宗室之女也是……”又压低了声音,“为了让慧媛失宠么?想不到慧媛恶人先告状。”
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箸尖的虾仁也凉了,咬在口中像一团腥膻的腐肉:“汉伏波将军马援曾说,人耻‘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153]。慧媛志大图远,不可小视。从前陛下迟迟不肯册封昌平郡王的侍妾苗氏为更衣,慧媛一劝,当即封为佳人,太后大悦,母子和洽。她对我极尽奉承之能事,谢罪不说,还要在面圣之前就向我请安。这叫‘赞马多力而使负千钧、赞马肥壮而驱驰致死’,也可以叫作……嗯……‘捧杀’。”
芳馨掩口笑道:“这是什么怪话,奴婢从未听过。”
我又道:“对颖妃便是所谓的‘浸润之谮’,水滴石穿。颖妃日理万机,难免出错。本来呢,‘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疾’,臣子争讼互弹,女子争宠相害,也是平常事。从前我还觉得她恭顺安静、进退有度,现在既然盘算到我身上,就别怪我容不得她。”
芳馨叹道:“姑娘宽容,甚少容不下谁。”
我又拈了一枚虾仁在笋汤里浸着:“走到这一步,不能有一丝错处。性命攸关,更不容一丝犹豫。”
芳馨道:“是。姑娘既然已识破了慧媛的用意,自然好防着。只是颖妃那里……”
我笑道:“上一次颖妃跟我抱怨,章华宫的碧螺春茶都是宫里人挑了剩下的。姑姑便将这里的好茶送些去,听听颖妃怎么说。”
芳馨会意:“奴婢这就去。这会儿正用午膳,想必得空见奴婢。”于是命绿萼来服侍我用膳,自寻了好茶送去章华宫。
说话太久,菜都凉了,于是胡乱喝了两口汤便命人撤膳。正漱口时,芳馨回来了。我笑问:“漱玉斋的茶,颖妃还喜欢么?”
芳馨笑道:“颖妃娘娘说,多日前的戏语,想不到姑娘还记着。”待宫人们都退了下来,方才沉声道,“奴婢将慧媛的话学给娘娘听,娘娘说,她从没说过当选宗室之女这样的话。只说,华阳公主的顾虑喜好不可不顾,但侍读女巡的容貌才华也不能不顾,想来想去,若此女是皇室眷属,便两全其美了。”
我笑道:“皇室眷属?除了长公主的女儿和宗室女,哪一位眷属的女儿陛下不能纳为妃子?宗室中睿平郡王的长女松阳县主才只有十岁,昌平郡王还没有女儿呢。熙平长公主的独女柔桑县主年龄倒是合宜,但她既然贵为县主,如何会进宫当一个小小的女巡?剩下的唯有信王那些庶出的、没得册封的女儿了。颖妃这话虽是暗示,却与明示毫无分别。”
芳馨道:“如此说来,竟还是慧媛胜了一筹。”
我有些困倦,遂合目叹道:“颖妃掌管着少府放钞之事,大臣们是最不喜欢女人干政的,如今整个前朝的眼睛都盯着她和她家,后宫又有个慧媛。到底是颖妃轻敌了。”
芳馨道:“颖妃娘娘听说此事,倒没说什么,也看不出如何生气。”
我起身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再不可向外说一句。我乏了,扶我上楼歇息。”
第三十六章 不事所非
因早晨在定乾宫饮茶太多走了困,用过午膳便决定放弃午歇,去粲英宫看望玉枢。
芳馨在我肩头比上一件崭新的松叶色嫩黄团花斗篷,道:“虽说不大想睡,可姑娘是午歇惯的,哪怕睡不着,也还是歇息片刻为好。这会儿逞强去看婉妃娘娘,下午难免要头疼。”
我笑道:“好些日子没去看姐姐了,怕她怨我。”
芳馨笑道:“今天二月十六,姑娘可不是有十来天没去看娘娘了?”说罢又换了一件柑色暗流云纹丝缎斗篷挂在我肩头,“姑娘去小书房也有七八日了,有好几天都忙得快亥时才回来,也着实没空去粲英宫。依奴婢看,姑娘身子才好些,总还是当以保重身子为先。”
我指着榻上最后一件墨色斗篷道:“还是穿那件吧,皇后的丧事刚过,这件橘色的看着扎眼。”
芳馨道:“姑娘回宫,今年内阜院就只裁了这三件给漱玉斋,连个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我笑道:“这也平常。又是战事又是丧事,本就当节俭。”
芳馨为我系着衣带,微笑道:“不是说颖妃娘娘掌管着少府,少府的银子多得用不了么?怎么添两件新衣裳就这样吝啬?”
我笑道:“少府的银子也是百姓的血汗钱,不过是暂放在少府存着。真到了国家没钱使的时候,还得拿出来。所以颖妃不敢乱用。”
芳馨一怔:“奴婢记得,因颍川赵雩的案子,姑娘曾说,天下的都是皇帝的,只不过是暂时寄放在赵家。如何又反过来说?”
我笑道:“所谓‘家国天下’,家的便是国的,国的也是家的。可终究是国的。没有国,哪有家?皇室节俭自律,百官才会勤政清廉;百官清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百姓安居乐业,帝祚方能延绵长久。”
芳馨展眉笑道:“奴婢知道了,说来说去,便是‘节俭自律’才能‘延绵长久’。”
我笑道:“‘帝祚长久’,对皇室、对百姓都是好的。‘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154]陛下和颖妃便是这个意思。”
芳馨听不懂,有些泄气:“姑娘的道理,多到说不完。”
我忙道:“这是老祖宗流传了千百年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
芳馨笑道:“也是――漱玉斋节俭些是好的,姑娘在定乾宫,前朝后宫的眼珠子都要瞪到姑娘的鼻尖上了。自然是小心谨慎为上。”
我笑道:“姑姑此言得之。”
自从进了小书房,午后的小憩是为了让我下午看奏疏的时候有精神。虽是休息,也是每日差事的一部分。就像自古帝王的“四时之徵令有常”[155],秋a冬狩的围猎,既是农闲时的玩乐,更是示武于天下的职责。难得有这样闲适和轻松的午后,像是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惬意时光。
一路赏着益园的春景,从东南角门出来,路过长宁宫时,但见正门紧闭,只留了后角门供人出入。望进去,只见右手边开了一扇小窗,糊窗的纸薄脆而黄。左手边是空旷的后殿,正午的阳光照在阶上,一片虚凉的白。绿萼笑道:“王爷一出宫,白姑姑她们可自在了。”
我继续向前走:“前些日子你送王爷出宫,王爷可有什么话么?”
绿萼道:“奴婢和小钱就只能站在最后,连王爷的脸都看不见,哪里还能说话?”顿了一顿,又笑道,“王爷都走了好些天了,姑娘怎么才问?”
我低头瞧着身上墨色的斗篷,在阳光下显出一抹明亮的灰色,不觉加快脚步,头也不回道:“知道你没说上话,所以也懒得问你。”
绿萼一怔,赶上来嗔道:“原来姑娘捉弄奴婢。”
来到粲英宫,只见守门的小内监靠着门扇打盹。我也不叫醒他,径自走了进去,到处都静悄悄。快到凝萃殿时,正碰见小莲儿从里面出来,轻声吩咐一个小宫女。转眼见我,忙上前请安:“大人许久没来,娘娘正念叨呢。”
我笑道:“这不是来了?姐姐在做什么?”
小莲儿道:“娘娘在午睡。奴婢这就去唤醒……”
我忙道:“不必。”说着走到西厢门口。
小莲儿放轻了脚步,将西厢的桃花帘掀起一条缝。只见玉枢穿着藕色寝衣,伸长了左臂侧身而卧,露出皓白的腕。高t仰身枕着母亲的左臂,直胳膊直腿,睡得正香。一幅淡青色的荷花团纹锦被只及玉枢肩头,青丝胡乱散在枕边,如被碧波漾起。
我放下布帘,自在凝萃殿下首的榆木交椅上坐了:“一会儿姐姐就要起身练舞,便让她歇着,我坐在这里等一等就好。”饮一口茶,又问道,“十来日不见姐姐,姐姐一切可好?”
小莲儿道:“娘娘很好,只是晚上睡得不大安稳,午间便歇息得比往常久一些。”
我关切道:“怎么睡不安稳?”
小莲儿稍稍迟疑,如实道:“就是前两个晚上,大人夜晚在定乾宫迟了些,娘娘必得打听到大人回了漱玉斋才能安睡。虽然睡了,却总是睡不好。”
我放下茶盏,沉默片刻,叹道:“总有女人在定乾宫过夜的。”小莲儿垂眸不语,我的口气冷到足可伤花败柳,“她就这样怕我不回漱玉斋?”
小莲儿道:“大人初去御书房,娘娘只是还有些不惯,想来过些日子就好了。”
我赞许地一笑:“你很忠心。好生劝劝你们娘娘,别让她胡思乱想。”说着站起身,“一会儿姐姐起身,就说我等不及她醒来,先走了。”小莲儿神色一凛,连忙下拜恭送。
从粲英宫出来,一路上绿萼不敢说笑。回到漱玉斋,芳馨迎上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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