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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52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便显得颇为肃杀冷清。高耸的楼体像一个衣衫褴褛的狼狈妇人,戚戚然躲在一片光秃秃的枝干之后,再没有从前清高昂扬的贵气。慎妃去世,历星楼人去楼空,整日大门紧闭,檐下连一盏宫灯都不挂。然而今日,却是大门洞开。

    天色暗,门里洞黑,像女人干涸的泪眼。芳馨微微瑟缩:“这会儿人都出宫祭天了,也不会有人来清扫历星楼。难道还有旁人来拜慎妃娘娘么?”

    我微笑道:“有人来拜?那正好,我要去会一会。”

    芳馨道:“姑娘,慎妃是自戕,陛下本来就不待见。姑娘私下去祭奠也就罢了,若碰见了人……”

    我一哂:“他都不怕,我怕什么?且瞧瞧是谁。”

    我命小钱将四盆绢花牡丹放到二楼慎妃昔日的寝室里去,方扶着芳馨的手慢慢上楼。忽听小钱哎哟一声,朗声道:“奴婢不知施大人在此,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话音未落,只听施哲温和的声音道:“你是漱玉斋的钱公公?咦,隆冬时节还有牡丹花么?”顿了一顿,笑道,“原来是绢花。是朱大人命你送来的么?”

    小钱道:“是。这些花是大人特地命奴婢送来,放在慎妃娘娘的寝室中的。”

    施哲嗯了一声道:“今天是慎妃的五七,你们大人有心了。”

    我加快脚步走进寝室,果见施哲一身银灰素袍,立在慎妃的妆台边。见我来了,忙上前施礼道:“下官施哲,拜见朱大人。”

    我还礼道:“施大人有礼。施大人今日怎么到历星楼来了?”

    施哲的右手拂过妆台上的红檀木妆奁,微微一笑道:“下官前些日子从历星楼搬了好些东西走,后来都命人还了回来。只有这只妆奁,无意中落在掖庭属,今日特地拿过来。”慎妃死后,掖庭属自然是将她的遗物全部搬走,细细检查了一番。

    我亲自抱了一盆绢花牡丹,放在妆台边的花架子上,笑道:“这样的小事,何劳施大人亲自过来?”

    施哲歉然:“实不相瞒,下官在慎妃娘娘的妆奁中取得一样至关重要的证物,可惜找到得晚了些。所以借着送妆奁回来的工夫,还要仔细瞧瞧这屋子里还有什么遗漏的物事。”

    我强抑不悦的口气,转头拨弄着身旁嫣红色的牡丹花瓣。色泽形态都极其逼真,置于指尖才觉出是干枯薄脆的绢布,更无一丝香气:“陛下不是下旨,掖庭属不再过问慎妃之事了么?”

    施哲欠身道:“大人恕罪。是下官自作主张。”

    他这样“坦诚”,我倒不知该说什么了。转念一想,“奉旨行事”也好,“自作主张”也好,总之慎妃之事定会水落石出。也好,总不能让慎妃、紫菡和韩复白白死去。想到这里,不觉泛起一丝坐看“苍蝇之人交构其间”[74]的快意。

    第三十三章 天地不仁

    窗外的雪愈加密集,枝头由灰转白。楼下的桃李紫薇叉叉丫丫,像破败的武库中积灰的剑戟,沾着连天的蛛网。历星楼久无人住,已经冷透了。才站了一会儿,便觉手脚冰冷,即使捧着手炉亦无济于事。

    头顶一道大梁,漆色尚新,描了几只振翅欲飞的黄鹤。慎妃便是在这道梁上,用一条天青色绣花绫帛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绣的是嵯峨云山,欲揽黄鹤而归。

    我命芳馨拿出一只小香炉放在妆台上,拈香躬身而拜。施哲也讨了香,拜了三拜。我在妆台前呆站了许久,直到檀香燃尽。忽听施哲道:“朱大人病体未愈,还请早还。”

    他温言细语的关怀,令我想起芳馨等人被扣掖庭属时,他推心置腹的劝导。不觉心中感激,遂行礼道:“说起来,玉机还没有多谢施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施大人秉公心,不滥刑,明真相,解圣忧,玉机钦佩。”

    施哲还礼道:“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秉公心,何来照拂?”

    我心下甚慰:“是……玉机失言。”

    施哲道:“大人乃女中君子。所谓‘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75],所以弘阳郡王殿下亦仁孝有加。”

    我淡淡一笑:“弘阳郡王仁孝,全是萧太傅与刘女史的功劳。”

    施哲笑道:“大人过谦。大人昔日教导弘阳郡王的事情,下官颇多与闻,甚是向往。只是提到弘阳郡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赐教。”

    我笑道:“施大人但说无妨。”

    施哲道:“那一日下官遣人去漱玉斋请大人辨认几个字,怎么大人辨不出,反倒是弘阳郡王辨出了?”

    我微微诧异:“殿下不是早已言明么?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施哲道:“仅凭一道暗香,便确定是于氏所书,似乎草率了些。”

    高曜之所以熟悉那道暗香,是因为我将锦素赠予我的香墨一锭不差的全送给他用。既然高曜也常用香墨,而那些字又是照字帖描写的,则也有可能是高曜所书。只因香墨早就用完,掖庭属查抄启祥殿时,才没有找到。施哲连这样细微的事情都能察觉,果然心思细密。

    然而高曜的事情我不便代答,于是淡淡道:“既是殿下的事情,还请施大人亲自去问,想来殿下定会实言相告。”

    施哲道:“大人所言极是。”

    我笑道:“其实大人在将那些字拿给玉机看之前,已然猜到那是于锦素所写的了。”

    施哲微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我揭开妆奁,但见镜下静静伏着几只盛胭脂的瓷盒,镜虽亮,胭脂却已半干:“玉机尚有嫌疑,大人却将那些字交给玉机辨认,无非是因为玉机与于锦素交好,十分熟悉她变幻莫测的字体。”

    施哲笑道:“大人英明。于锦素工于书法,恐怕除了朱大人,再没人认得出这些描摹的颜楷。下官处事不当,却也无可奈何。请大人多多包涵。”

    我轻叹一声:“玉机愚钝,并没有认出来。敢问大人,于锦素是否要回京受审?”

    施哲道:“下官早已派人去了西北,新年之前一定能回京。”

    果然,锦素要回京了。我总预感她会回来,我甚至还想过她会以昌平郡王的王妃或侍妾的身份回京,我万万没想到,她被槛车征回。我忧心大起,屈一屈膝道:“多谢大人相告。玉机先告辞了。”

    正要踏出门去,忽听施哲在我身后道:“是了,昨天下官请令尊大人来掖庭属请教了几句,现下已好生送了回去,大人请放心。”

    我转身,迎上他颇有探究之意的目光,坦然一笑:“有施大人在,玉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到漱玉斋,方卸下钗环补眠。我将银镯银环一一放回妆奁的小屉中:“施大人说他在慎妃的妆奁中寻到一样重要的证物,可惜太迟了些。妆奁是女子天天要用的物事,掖庭属当早早查过,怎么会那么迟才找出那件重要的证物?那重要的证物又是什么?”

    芳馨将我的长发握在脑后,从镜中望着我道:“姑娘才好些,就又操心了。理它是什么呢?养病要紧。”

    我又道:“锦素与此事有何关联?”

    芳馨柔声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以姑娘的聪明,要想明白此中关节,想必不难。可想明白了又如何?于姑娘既与慎妃之死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便知道了也不高兴,何妨糊涂些?”木梳在我鬓边一缓,又道,“姑娘成日家想保全这个,保全那个,为什么不想想如何保全自己?自己的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说着自镜中斜了我一眼,眼珠子翻成了溜光的鹌鹑蛋。

    我失笑:“姑姑莫急,我不想便是了。”

    用过午膳,我便歪在榻上看书。整日昏睡,也是极消耗神志的,一页书在眼前晃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瞧进眼里。抛了书午睡,却又走了困。虽应承了芳馨不想,但种种疑窦似月光下的潮水一涌而上,瞬间填没了心窍。事关锦素,不由我不想。

    忽听帘外脚步杂乱,绿萼进来笑道:“简公公来了。”

    我忙坐起身,请小简进来。小简本跟着皇帝出宫祭天,不知因何突然折返。只见他一身鲜亮的宝蓝长衣,脚上是一双簇新的绣花棉靴。我略一打量,微笑道:“简公公不是出宫了么?这会儿回来有何指教?”

    小简的双眼眯成一弯新月:“陛下在外面,命奴婢回来向太后请安问好,且陛下也放不下大人的病,特命奴婢回来瞧瞧。”

    若只说皇帝关心我,未免不孝,捎带上太后,就好听得多。我并不露一丝喜色,恭敬道:“谢陛下关怀,臣女很好。”

    小简笑道:“大人竟不问陛下好不好?”

    我愕然。我并不在意,为何要问他好不好?小简见我呆住,还以为我害羞,只嘻嘻笑道:“无妨无妨,陛下最喜朱大人淡淡的样子,不问也好,不问也好。问多了反倒无趣了。”

    我哭笑不得,哑口无言。小简又道:“陛下怕大人病中寂寞,命奴婢回宫时,特意从熙平长公主府绕一脚,请老夫人和大姑娘来宫中相陪。”说着一击掌,绿萼笑盈盈地引了母亲和玉枢走了进来。

    我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扑在母亲的怀中。小简立刻举袖拭泪,躬身道:“大人且和老夫人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我忙行礼,含泪诚恳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待小简出去,母亲扶着我同坐在榻上,也顾不得礼数,只捧着我的脸端详,哽咽道:“你受苦了。”我悲喜交加,伏在她的怀中痛哭。玉枢和芳馨俱垂泪不已。

    痛快哭了一场,只觉得心里松快不少。芳馨抚着我的背道:“夫人和小姐好容易进宫来,只怕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姑娘怎么只顾着哭?”

    母亲拭了泪,携起玉枢的手站起身,盈盈拜倒:“民女朱洪氏(朱氏)拜见女丞大人。”

    我起身扶起母亲,含笑泣道:“母亲和姐姐不必多礼。”芳馨亦扶起玉枢,笑道:“大姑娘比去年在景园见的时候更见标致了,竟比我们姑娘还要美三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奴婢这就打水去。”说着掀帘子出去了,又吩咐绿萼和小莲儿上茶。

    只见母亲穿着家常的青衣布裙,只在脑后绾了一个低低的平髻,簪了一支琉璃簪,垂下细细一绺流苏。除此以外,别无长物。玉枢身着水墨梅花短袄,衣襟和袖口上都镶了窄窄的一条貂毛,裙下垂着紫玉梨花佩,发间戴着我去年用太湖珠穿了送给她的珠花。莹莹珠光,越发显得她面如桃花。和她一比,我直是墙头衰草。母亲和玉枢俱是匆匆赶来,想来来不及更衣。母亲简朴,玉枢华贵,想来日常在长公主府,便是如此妆扮。

    一时净了面。绿萼奉茶,小莲儿端了陶碗进来,浓郁的药香顿时掩过了茶香。我伏在母亲肩头皱眉道:“又要喝药了。”

    小莲儿道:“方太医千叮万嘱,药要按时用。奴婢知道姑娘怕苦,已经备好了蜜饯和甜汤了。”

    芳馨对母亲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平日里姑娘喝药,不论多苦,要喝多少,哎都不哎一声的,这会儿夫人进了宫,姑娘倒抱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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