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是向上道:“臣女还有要事禀告!”
皇后道:“有何谏言,但说无妨。”
我敛衽拜下,肃容道:“玉机所言乃是机密事,请娘娘屏退左右。”
皇后一怔,随即看了一眼惠仙。惠仙忙带了丫头们退了下去。王氏却还立在当地不肯走。皇后看了我一眼,转头向王氏道:“嬷嬷先回去吧。若是皇儿醒来不见你,又要着急了。”王氏无奈,只得告退。
一时之间,空旷的椒房殿只剩了我与皇后。殿中静谧,灯花偶绽。帘幕低垂,委地无声。皇后道:“起来说话。”
我垂头道:“臣女不敢。臣女自被熙平长公主举荐进宫,便深知,与其说臣女是来服侍二皇子的,不如说臣女是来辅弼皇后娘娘的。”
皇后一怔,声线微含不平:“玉机何出此言?”
我举眸凝视。皇后今年只有二十六岁,但多年的妒恨与焦虑,早已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虽比陆贵妃小一岁,看上去却更年长。她面阔而有棱角,眉眼更是不够柔和,双颊虽然附着香滑的脂粉,却透出失落与苦闷的灰。
心中生出一丝怜悯,这个女子,还不知道她一心恋慕的夫君就快要遗弃她。抑或她知道,只是苦苦挣扎。我淡淡一笑,答道:“熙平长公主已经告知臣女陆贵妃之事了。”
只听皇后深吸一口气,接着听见衣衫o之声。皇后走下凤座,扶我起身:“玉机都知道了么?”
我颔首道:“玉机已知道娘娘罚陆贵妃跪在自己宫门前,是长公主殿下的主意。”
皇后叹道:“不错。本宫从未待陆氏如此严苛。”
我恭谨道:“臣女自幼服侍柔桑亭主,长公主殿下待臣女恩重如山。既然殿下一心为皇后筹谋,臣女也绝不会有二心。”
在极度的不安与孤寂中,好容易盼来一个知情之人。皇后双目一红:“这……本宫知道。”
我扶皇后重新坐下,用小银剪剪下烧焦的烛芯。烛光微明,皇后面上的感动与期盼愈加清晰。我跪在皇后的膝下,恳切道:“前些日子王嬷嬷对陆贵妃不敬,今日又推倒了永和宫的于大人与乳母温氏。娘娘请细想,在这深宫之中,若无皇后娘娘与二殿下,谁认得王嬷嬷是何许人?可怜二殿下还不知就里,便糊里糊涂地得罪了两位庶母。且小孩子谁不是任性尚气的,正因如此,才需严加管教。砥砺其身,锻炼其志,方能成大器。王嬷嬷对二殿下从不约束,似乎是极疼爱二殿下,其实适得其反。臣女怕日子久了,二殿下养成个乖戾顽劣的脾性,将来还如何做太子,如何做皇上?现今得罪庶母兄长事小,将来若失了臣民的心,又如何是好?臣女苟有所见,不敢不言。”
皇后叹道:“这一点本宫如何不知。过去皇儿住在守坤宫,本宫何尝不知道约束他。只是想着他小小的孩童,若管得太厉害,似乎又不近人情,因此才由王嬷嬷宠着些,只想着大节不错便好了。且这位王嬷嬷是本宫族中表亲,本宫也最放心她。如今看来,竟是本宫纵容她了。”
我忙道:“臣女今日见到大殿下的乳母温氏,教导起殿下有理有据,竟一点不用于大人费心。臣女怕再这样下去,天长日久,两位皇子的脾性相差越来越大,陛下总有一日会察觉的。虽说二殿下是嫡子……”说着微微冷笑,“恕臣女放肆,毕竟还不是太子。”
第十六章 斩错谢吴
积年的焦虑似月下汹涌的潮汐,在暗夜骤然涌上,吞噬所有的希望。皇后面色发白,身子微微一颤,忙扶起我道:“玉机有何良策?”
良策?不,我只有“皇命”,并无“良策”。
“臣女有一箭双雕之策,只怕娘娘舍不得。”
皇后道:“只要为了我的皇儿,本宫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肃容道:“王嬷嬷羞辱陆贵妃,致贵妃大病一场,已触犯宫规。圣上尚未有所处置,这是敬重娘娘、不愿娘娘难堪的缘故。然朝议纷杂,谏官飞章,圣上以家事,惭见臣工。岂有因一保姆而辜负圣恩的道理?”
皇后越听越惊:“这样的小事,如何连前朝都知道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垂头冷笑。如此重要的事,裘家竟无一人进宫报讯,也不知是皇帝隐瞒得好,还是裘家的人太过愚蠢。“臣女自家信中偶闻。”
皇后怔了半晌,方才醒悟:“是长公主……”
我忙道:“娘娘何不下旨,只说如今皇子公主都大了,只留一位乳母服侍即可,厚赐王嬷嬷,遣出宫去,顺势将大殿下的乳母温氏也赶出去。如此娘娘不但宽了圣主的心,保全夫妻之情,亦独得公允明断之美名,也不会得罪陆家。且除去了温氏,周贵妃便如同断了一臂,岂不大快人心?”
皇后道:“这主意何止一箭双雕!”顿了一顿,复又迟疑,“你这样说,当真不是挟怨报复么?”
我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从容答道:“若娘娘以为如此有益,便照此行事。若以为无益,那便弃臣女之言不用。但问利害,何问用心?”
皇后笑道:“难怪长公主一直夸你好,是个有气性的。”复又叹,“本宫难道连怎样对皇儿好都不知道么?只是故人之情难舍。”
我微笑道:“臣女斗胆问一句,究竟与陛下的夫妇之情要紧,还是与王嬷嬷的故人之情要紧?”
皇后叹道:“罢了。明日本宫就下旨,裁了皇子公主的乳母。”
我郑重拜下:“娘娘英明。”
皇后道:“起来吧。从今往后,本宫就将二殿下交予你了,你要精心侍奉,不能有半分差错。若将来二殿下封为太子,本宫记你的首功。”
我恭敬道:“臣女何敢居功?只望娘娘得偿所愿。”
皇后自发间取下一支红宝石蝴蝶簪,招手令我上前:“这蝴蝶簪乃是东坞供品,上面的宝石色如牛血,明亮通透,就赐给你。”皇后又扶了扶鬓边的另一支红宝石蝴蝶簪道,“这两支簪原本是一对。还望玉机谨慎持重,勿负本宫之望。”说罢亲手为我戴上。
我深知其意,甚为感动。当下步下凤座,向上伏拜谢恩。
从椒房殿回来,但觉疲倦已极。心中大石已然放下,黑甜一觉睡到天明。午后,皇后颁下懿旨,着永和宫乳母温氏、长宁宫乳母王氏、遇乔宫乳母伏氏和思乔宫乳母元氏,往内阜院领赏,即刻出宫。
懿旨下到长宁宫里的时候,我正在翻看一册史书,书中说:“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谋。’晁错犹与未决。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闲,错去,固恨甚。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40]
我冷笑,以王氏比晁错,当真抬举她了。
忽听门外一阵嘈杂,原来是王氏在院中坐地大哭。转头见我坐在案前读书,便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往灵修殿来。芳馨和绿萼早得了我的吩咐,带着小钱等四个内监,拦住了她。王氏无奈,只得在门外大声骂道:“都是你这个狐媚坯子,不知道在娘娘面前下了什么药!朱玉机,你出来,与我同到娘娘面前说个清楚,看谁是忠,谁是奸!谁是黄,谁是黑!”说着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污言秽语,不忍卒闻。
芳馨笑道:“嬷嬷省些口舌,留着力气到内阜院去多讨些银子要紧!”又道,“如今是皇后开恩放嬷嬷回家去与夫君孩儿团聚,是天大的好事,嬷嬷哭什么呢?”
我走出灵修殿,亲自将绿萼早就封好的银子递给王氏身边的小丫头。她在见到我的一刹那,嚅动的口舌顿时僵卧不动,院中清净下来。我扶了扶红宝石蝴蝶簪,说道:“嬷嬷今日荣归故里,玉机真心替嬷嬷高兴。愿嬷嬷身子康健,万事顺遂。些些饯礼,不成敬意。”
乳母李氏早便让人收拾了王氏的物事,堆在院中了。王氏虽然一再求见皇后,但皇后只是狠心不见。日落时分,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捧着内阜院赏下来的二百两白银,被众多内官丫头送出宫去。临走之前,芳馨还扣下了十两银子作为如意馆裱褙所需。
王氏大闹长宁宫时,高曜早被皇后诏去了守坤宫。回来见王氏不见了,颇为奇怪,李氏便说王氏思念家人,皇后开恩赐她出宫了。高曜愀然不乐。晚膳后,李氏带着高曜来灵修殿写字。有芸儿和众多小丫头小内监陪他说话写字,他便渐渐淡忘晚膳前的不快。
晚间高曜睡了,乳母李氏带着芸儿过来,两人纳头便拜。李氏感激道:“自大人入宫始,奴婢便知道王氏总有一日会出宫去。不想却来得这样快。”
这话倒也全非虚言,不然李氏也不会在迁入长宁宫的当日将侄女托庇在我的膝下。哪怕她作两端之想,这份眼界和胆量亦令人称道。我忙扶起她二人:“嬷嬷一向谨慎自持,自然能留在宫中。何况若非芸儿报信,只怕这会儿出宫的――是我。”
李氏忙道:“皇后英明,大人福泽深厚,奴婢姑侄不过顺势而为。”说着看了一眼我发髻上的红宝石蝴蝶簪子,“大人乃是君子。王氏那样得罪大人,大人不但没让她受一点皮肉之苦,还让厚赐她,让她领赏出宫。这份仁心,无人可比。从此在这长宁宫里,奴婢全听大人吩咐。”
我见她认定是我说动了皇后赶走王氏,也便不再多说。
四月二十二日晨省时,陆贵妃终于来了,此时离嘉辞世,已足足七日。她身着藕色珍珠地茶花纹亮纱长衣,挽着呙堕髻,只以珠花为饰。容光焕发,更胜往日。
众人坐定。皇后向陆贵妃微笑道:“多日不见陆妹妹,妹妹的精神益发地好了,竟不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的人。”
陆贵妃欠身道:“赖天恩庇佑,又得娘娘关怀,臣妾的病自是好得快。”
皇后道:“本宫记得妹妹当在宫门口跪足十日――”说着端起白瓷茶盏,轻轻吹散茶沫,啜了一口,忽蹙眉道,“本宫早说过,早膳前不宜饮浓茶,今天茶房是谁当差?革她一月的用度!”
惠仙忙躬身接过茶盏:“是奴婢的疏忽,今晨奴婢睡过了。恰巧茶房新来了两个宫人,奴婢没来得及去叮嘱一声,因此才浓了些。”
皇后冷冷道:“你是管茶房的?那桂旗与桂枝又是做什么的?既然她们没交代清楚,便连她二人的用度也一并革去。”
惠仙道:“娘娘,桂旗和桂枝一向当差谨慎,这样要紧的事情,她们怎会不交代清楚?想是宫人新来,未掌握好分寸,还请娘娘宽恕这一次。若明天还不好,再一并罚过不迟。”
我暗暗点头。只见惠仙身着天青色方胜绫纱半袖,换着高髻,簪着两支雪青堆纱宫花,与寻常的执事宫女一般打扮,并无半分出格。想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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