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聿铭躺在地板上、沐浴在月色中的姿势依旧像匍匐在荆棘丛里。
佣人赶来时都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虽然平时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漠然的,厌世轻生的样子,但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还是他,抖擞着千疮百孔的灵魂勉力支撑。然而这一次,他眼里的光终于熄灭了,一切都归于混乱萧索的混沌。
“您没事吧?”佣人小心翼翼地唤他。喊了几回,周聿铭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倚上柜子,披着一头一身的冷汗,活像个刚从水里捞出的水鬼。
“……我没事。”他轻轻回答,声音柔软,却有种机械的质感,“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竭力做到温和有礼,但听在佣人的耳中,这声音飘飘荡荡,依旧像是来自遥远天边。那虚弱的模样映在视网膜上,使人觉得他也好像一个薄胎的瓷花瓶,一触即碎,不可收拾。于是其他人都静悄悄地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默地留在孤单单的黑暗里,忽然又倒了下去。
周聿铭双手抱着肩,颤抖不休,是个啜泣的动作,但从头到尾没有一滴泪流下,他觉得自己大抵被风干了。他的灵魂被无情的命运剥出身体,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滞留在无所适从的现在,一半抛在失落的过去,那逸出他生命之外、被埋葬在迷宫中的八个月的孑遗。
登山意外过后,他颅脑损伤,忘了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准确来说,他遗忘了车祸之后的自己,他的记忆只停留到幼年那次家变之前。但他的心智是成年人,谈吐沉静,举止稳重,除却生命中大片的空白,与温柔和顺的普通人无异……或许还称得上是风度翩翩。
奇怪的,他并不如何慌张,不像其他任何一个失忆者那样近乎狂躁地渴求自己的过去,只是满怀好奇地抬眼去看这个日新月异、光怪陆离的世界。
但是赵深快疯了。
他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陪着周聿铭四处求医问药。每次无功而返,他都会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凝视着周聿铭,好像要用目光凿开他的身体,揪出那个藏起来的灵魂,然后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周聿铭有时候害怕这种眼神,然而更多的时候是可怜他,同情他眼里空有渴望,却无能为力,悲悯他眼中彷徨的思念,那思念结成沉重的网。
压抑的生活很快就让周聿铭厌烦了。某天他提出要去找自己的妹妹,按照赵深的说法,她是他仅存于世的唯一亲人。“老是仰仗你的帮忙怎么行?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他告诉赵深。
这男人对他太执着,执着到令人心惊,仿佛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来围着他打转,做他身边耀眼的卫星。但他对他这样的好,无名无分。就连周聿铭醒来时询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都只是瞠目结舌,过后撑出一个艰难的笑,说:“我是你的朋友。”
这两个字从他的舌尖跳出来,烫得惊人,有愧疚的疼,仿佛有千钧之重。赵深心知自己明明是罪魁祸首,偏偏只能恬不知耻地哄骗,来换取虚无缥缈的弥补机会。他不敢看新生的周聿铭的眼睛,纯如新雪、抛开一切爱恨伤痛的清明眼神,于是只有转过脸去。
周聿铭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样子,脸上笑得礼貌,嘴里说得客气,心中却疑窦丛生。各色想象在他心中杂草一样疯长,都带着模糊的熟悉的影子,有的痛彻心扉,晦暗颓败,有的旖旎浪漫,带着娓娓情思,让他心中狂跳,只是不可言说。
失忆前的他,于赵深而言自非简简单单“朋友”二字。即使失去了这十余年的人生阅历,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读懂那炽热的眼神,只是这眼神所聚焦的已不知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人。
这样暧昧的关系,有如满是糖浆的泥淖,无比甜蜜的陷阱。他留在赵深的身边,只会令他越陷越深。但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没有过去,未来也是渺茫一片,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当初种种,真心假意,有无隐衷,都已无从分辨。今后种种,结果如何,会否后悔,也已不得而知。说得底,现在的他其实早已不是赵深眼中真正注视的那个人。
所以他决定告辞。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我从没想过能拥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周聿铭尽量说的婉转,心里却也有几分恍惚:这是他的真心话么?他理应守本分,不越界,可亲手划下这条线时,还是隐隐不舍。从他在这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起,那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唯一温暖。
这一天风和日丽,赵深带他出来散心。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照成黄澄澄的蜂蜜色,整片心都要甜化了。于是周聿铭知道他必须得走了。总有一天这份温暖会填补他内心的空洞,让他再也迈不开步子。
第三十四章
赵深听了他的话,脸色陡然苍白。但他的神情依然镇定,开口时语气温存如旧,像是从未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需要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养好怎么正常生活。你妹妹现在更是高考的紧要关头,我怕吓着她,跟她解释说只是小伤。你失忆了,回去被她看出来,影响到她怎么办?”
周聿铭设想过许多种回应,独独没想到赵深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合情合理,全无私心――至少在失去全部经验阅历,宛如一张白纸的他听来是如此。
“那,我……”他磕磕巴巴地张口,大脑里一团乱麻。
“如果你真想看看她,我就带你回去。但你现在这样子叫人怎么放心?不如先等你手脚上的伤好了吧。”
他离开的勇气就这么给消磨了。伤好得极慢,磋磨了他的耐心,也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医药费极其昂贵,疗养院也价格不菲,赵深都帮他一手料理了。他吞吞吐吐问起自己的经济状况,却发现在金钱上,他和赵深早就密不可分,好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心里的怀疑愈深,心底就愈痛,猜忌越笃信,就越不敢提起。
赵深虽然一心只陪着他养病,但总无法把一切事务都抛开不管,偶尔也会约谈旗下部属和合作伙伴。那天他一位旧识来访,一路闯到了疗养院来。这人也算是他相熟的朋友,同样家世显赫,年少英发,只是性子有些轻浮,脱不了纨绔少爷的脾气。他这回来,明面上的旗号是来商议两人合作入股的计划,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来确认赵深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的传闻。
那林少爷运气倒是不错,进了医院长驱直入,竟在草坪上就撞见了他们两人。赵深瞪着他,一脸白日撞鬼的表情,压都压不下去。林相宇装作看不见,嘿嘿地冲他们揶揄地笑,说着礼节性的客套话,祝周聿铭早日康复。周聿铭出来散个步就碰上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心中有些焦躁,他没有任何与陌生人相处的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林相宇看出他的窘迫,玩心大起,故意逗弄。气得赵深脸色铁青,赶紧招来护士先送周聿铭回去。
他闷闷地走了,心里满是颓丧。要是他没有失忆,是不是刚才就不会出糗,赵深就不用把他支开?他给他丢了面子了。周聿铭头回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十分可笑。
林相宇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周聿铭还没走远,他就挂着笑冲赵深打趣:“你还真是心疼他啊!这么久了都不肯换人,是认准他了?老爷子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男朋友吗?”
袅娜的风猜不出人的心思,欢快地将身后的闲言碎语送至他耳边。周聿铭面色一白,心神失守,千种惊涛骇浪都在胸中滚涌,但所有情感都拥在喉咙口不得宣泄,沉默一如十二月里没有月光的大海。
赵深陪了整整一天,才把林相宇这尊大佛给打发走。林相宇对他离经叛道的私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看热闹的天性,一部分却也是出于自小同舟共济的交情。“你要是真喜欢他,一直放在身边也没问题,只是得小心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拿他当眼中钉。”夜间酒席上,林相宇举着杯子大发感慨。
许是醉了,两人有意无意间都说了几句心里话。赵深手中转着酒杯,看琥珀色的光晕瑟瑟流转,仿佛是熏人欲醉的眼波。他一向量浅,今日却分外清醒,低声说:“有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放手哪有那么容易。”
林相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赵深忽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明亮锐利得惊人,有种冰刃般的锋利与脆弱:“这对我来说不是可以拿来做人谈资的事。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故意去招惹他。你回去之后,我也不希望听到走漏的风声。”
他眼光一扫,林相宇就觉得好像头上淋下一捧雪一样,陡然清醒过来,打个寒战,酒意顿消。他干笑两声,乖觉地喏喏应和,移开话柄。那一刻赵深的敌意锋芒毕露,叫他胆寒,同时又心有余悸地想,原来那个他瞧不上眼的男孩在赵深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深踏着中宵的月色回去,惊奇地发现周聿铭还醒着,服过了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沉静,双眼黯淡无神。他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心爱的人清削的两颊,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可不利于你养伤。”
自他苏醒以来,赵深的口气就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礼貌中透着隐约难言的亲密,关心中又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永远微妙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他想靠近时会不会失望?想抽身时又有没有不舍?周聿铭忽然倾身过去,双臂一展就抱住了赵深。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一寸寸僵硬。周聿铭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尊棱角尖锐的石像,想抱紧他需要很大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他们都说我是你……你养着的情人,有的话很难听,我不肯信。”
赵深一下哽住了,瞳孔收紧,咬着牙说:“是谁散布这样的污言秽语?”
偏偏不止一次,偏偏还叫周聿铭听到了,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或许在他们眼中,事情就是这样的,怨不得人。”周聿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他忍着羞怯,期期艾艾地问:“在我失忆之前,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赵深张了张嘴唇,又无力地闭上。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入命运的陷阱。但仔细一看,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又好像是多年前自己无意中留下的祸根。时至今日,作茧自缚。
明明没有对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聿铭的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稳稳地罩在当中,无路可逃。他在网中瑟缩战栗着,最后只能勉勉强强,避重就轻地解释:“我很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告白……他恍恍惚惚地想。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只有解脱后的空虚无力。
周聿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脸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