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年华 作者:疏月

    责人得到消息迎上来，程天昊同他简单招呼了一下，那人看了看李路的表情，觉得不太好，略为迟疑的问，“现在就去看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李路摇头道，“不，现在就去吧。”

    负责人点点头，没有多说，带领着二人往里面走。

    路上经过一些病房，病房都是单间的，只见每个病房的窗户和门都钉上了钢条，里面病人的行为千奇百怪，有的喃喃自语，有的双目无神口水直流，有的像小孩似的玩玩具……忽然一个病人猛的撞到钢门上，从钢条中间伸出一只手，凄厉的大喊，“还给我！不然杀死你！”门被他踢得砰砰响，然而这钢门坚固无比，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分毫。

    “啊！”李路被吓了一大跳，程天昊赶紧将他拉到另一边。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名医生领着几个壮实的男护工走过来，那些男护工一个个身强体壮，与其说是护工，不如说像打手比较合适。

    医生拿着镇定剂，针头又尖又长，李路不敢再看，急忙继续走，身后听到肉体碰撞的声音以及病人变了调的凄厉嚎叫声……然后戛然而止，诡异的安静。

    李路的心就快跳出嗓子眼，他有强烈的缺氧感，眼前一阵阵晕眩。

    负责人道，“等他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其实不发疯时，他一般都很安静。”见惯了这样的情况，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漠。

    程天昊担忧的搂紧李路，想了想，还是关切的问道，“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李路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转头问负责人，“我妈……施青岚的情况怎么样，她……”她也经常这样吗？

    负责人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她是我们院里最安静的病人，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呆着不出声，偶尔会摇头哭泣，她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没有反应。”

    李路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从走进医院的一刻起，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利爪抓住了，说不出来的窒息，说不出来的痛。

    负责人又道，“其实……我们这里的环境不适合病人的恢复，如果有条件，你们还是为她换个适合疗养的地方。她不属于危险病人一列，原本不应该被关进来的，你们尽管放心，她不具备攻击性。”

    他的话语里，隐隐流露出谴责的意味，这所医院住都是对社会有安全隐患，而且是久治不愈的病人，像施青岚那种情形的，如果及时得到正确治疗，是有极大可能康复的，现如今被家人关进这里七八年，病情越来越重，只怕是康复无望了……

    可怜那样一个气质高贵的女人，却被家人所抛弃，原以为她的家人有什么苦衷，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负责人忍不住就起了苛责之心。

    “我……”李路张了张嘴，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程天昊眯起眼睛，警告的瞪了那人一眼，揉着李路的脑袋安抚，“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怪你，啊。”

    负责人心头一寒，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话。

    过了一会，走到尽头，负责人说，“到了，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太刺激人……但愿她见到亲人，能有所反应吧。”

    铁门被打开时，李路心如刀绞，他的母亲，就在这样的铁笼子里过了近十年，这是人的待遇吗？！

    铁门打开的声音很大，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呆呆坐在窗户边，双眼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外面的阳光照着她的侧脸，瘦削而苍白，近乎透明。那是一张李路熟悉的脸，多年来一丝一毫也不曾模糊，除了瘦了些，她的神态很安详，如果不是身处精神病院，如果不仔细看她无神的眼睛，完全就是一个晒太阳优雅妇人。

    “妈！”李路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抱着她的腿跪了下来，“妈，您还认得我吗？”

    施青岚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李路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看着母亲，她憔悴了，她的眼睛不再严厉，也不再慈祥，“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小路啊……对不起……现在才找到你……”

    儿子就在眼前，抱着她的腿失声痛哭，而施青岚却无动于衷，她就这么呆坐着，仿佛无知无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眨眼的动作都缓慢无比。

    李路哭得肝肠寸断，程天昊看得心疼，把他拉起来抱入怀中安抚道，“别哭了小路，哭得我心疼啊……”

    李路哭得打嗝，“我妈他不认得我了……”

    程天昊抚着他的背，“没事，我们把她送到最好的疗养院去，送到瑞士去……总有一天她会康复的。”

    “……会吗？”会康复吗？

    “会的。”程天昊心中也没有底，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坚定无比，一如既往的给了李路希望和支持。

    母子分离八年，再见面时物是人非，真不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李路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满嘴说着胡说，经常半夜三更的叫妈妈，手好痛之类的。

    他才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少时遭逢大变，满腹委屈无处诉说，但心中总憋着一股气，支持着他艰难的在尘世间沉浮。

    现如今事情真相明朗化，原来他的悲剧，都源自于某个自以为是他大哥的可怜偏执症患者，那个人可怜又可恨，然而他的悲剧却是来自于自己的母亲，无论谁是谁非，无论母亲当初是否选择退出，她都是造成那人可怜身世的源头……

    这些事可以说是命运的捉弄，但是，每个人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事到如今，李路不想再去怨恨谁，也不想再去追究当年事情的详细经过，不想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他的心茫茫然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直支持他的那股气忽然消了，少年的心不是那么坚不可摧，一连串的变化下来，身体首先就垮了。

    程天昊请了最好的医生，李路都不见好，一天天的虚弱下去，程天昊一遍一遍的吻着小孩，“乖孩子，你还有程大哥，还有程大哥，会好起来的……”

    李路的喉咙干涩无比，呼出的气滚烫，整个人飘乎乎的仿佛落不到实处，他看着程天昊关切的眉眼，心中温暖，虚弱的说，“我知道的，我会好起来。”

    然而李路的病情却时好时坏，医生说，他以前的身体遭受重创，现在这一垮，就把老问题都暴露了出来，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李路睡睡醒醒，犹如在烈火中煎熬。

    他做了许多梦，梦到小时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梦到那一年，母亲失踪，父亲重伤不治，自己被打断手，世界天翻地覆……时而又梦见母亲越行越远，他在后面大喊着，使劲的追，然而母亲头也没回，逐渐消失……又想起大哥不谅解自己和程大哥之间的感情，虽然上次在小兰姐姐的劝说下勉强接受，然而，自从那次之后，大哥就没再和自己联系过，分明大哥是知道自己早年为父亲献血一事的，大哥不可能真的去相信那些人的鬼话，就算是演戏，可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大哥……

    到了如今，李路格外重视亲情，可是大哥……或许是生病的人特别脆弱，往常李路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哥总会理解的，现在烧得迷迷糊糊，却总觉得心落不到实处。

    心里有事，病就怎么也好不了，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李路瘦了一大圈，嘴唇干裂，楚楚可怜。

    这天出了一身汗，李路从滚烫的煎熬中解脱出来，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床边说话。

    “可怜见的，小路怎么病成这样？不是说是小感冒吗？”王兰心痛不已，气得直掐李远，“都是你！你怎么做人家大哥的？弟弟病了不肯来看，是不是要等到看不到了才后悔？”

    “别瞎说。”李远的声音充满懊恼，“我就是……就是……唉……”

    程天昊说，“大哥大嫂，你们小声点说话，别吵了他休息。小路好不容易才睡着。”

    旁边安静了。

    李路努力睁开眼睛，唤道，“大哥。”

    李远连忙过来抓着他的手，“哎，大哥在这里。你好点了吗？大哥对不起你，大哥不应该。”

    李路摇摇头，艰难摇头。

    李远的手微微颤抖，“小路，你大哥我就是个榆木脑袋，什么事都转不过弯来，你，你别放在心上，尽管放宽心养病，你好了，大哥什么事都答应你。这些天我也想开了，程天昊是个好男人，你跟着他，不吃亏……祖宗面前我亲自去请罪，咱们李家的香火，还有我在，也不算，不算对不起老李家的祖宗……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这个大哥最后还要来雪上加霜，是我做错了……我们是亲人，你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弟弟，你的幸福应该是最重要的，大哥糊涂了……”

    憨厚的汉子红了眼圈，声音都开始哽咽。

    李路的眼底泛起泪花，“大哥……”

    王兰抹抹眼角，走过来笑道，“小路，我和远哥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下个月，你可得赶紧的，要是再不好，就看不到热闹了！你不想看看小兰姐姐我扬眉吐气嫁进你们李家的场景么？想起来就解气！”

    李远认真的看着李路道，“小路不好起来，咱们的婚礼就推迟。阿兰，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说行吗？”

    王兰一怔，赶紧掉头去擦眼睛，“当然行。”这么无私的兄弟情谊，怎能不让人感动。

    李远和王兰的到来，仿佛一剂特效药，当天晚上，李路的病情就开始好转。人都说病由心生，李路心事郁结迟迟不愈，李远的话，无疑给了他最大的支持和动力。

    病情一好转，人的胃口也就开了，程天昊赶紧的按照医生的嘱托，请了专门的营养师给李路调理身体。

    等到了李远和王兰结婚的日子，李路已经恢复成活蹦乱跳的少年人一个。

    故乡的乡镇，李路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去的，不过，这回情况特殊，他们李家怎么都不会让王兰无缘无故没名没分的进了自己家的门，李路作为他们的家人，理当亲自去接亲。

    一同前去的还有程天昊和小程林。

    至于程妈妈在李路的病情开始恢复时就被某男人抓回去了，没能来凑成热闹。

    李路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支持李远，凑成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彩礼，在乡镇里，算是一笔天文数字，王兰父母这回大大长了脸，笑得合不拢嘴，见了李远就女婿长女婿短的，老早忘了从前的纠葛。

    程天昊支援了十几辆牛逼的车，当头就是那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其余一律黑色宝马，浩浩荡荡的驶进小乡镇，对付那些没见过世面，只会动嘴皮子的小乡民，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富贵逼人，用贵气吓死他们。

    所有的乡民都跑出来，站在沿途惊叹。

    车辆一排停在王兰家门口，李远下了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高档西服皮鞋，无端给那张憨憨的黑脸衬托出几分气势。王兰身穿大红旗袍，大方的站在堂屋里，见了李远就笑得红了脸，一脸的幸福甜蜜。

    李远手捧一束鲜花上前去，王兰接过，李远矮□子，忽然一把将王兰抱起来，大踏步走了出去。

    王兰娇羞的把脸埋在李远怀中，这个肩膀宽阔安全，她的胸中涌起无限的自豪。这是她看中的男人，这是她的远哥！就要让你们这些势利眼看看，远哥是个有出息的人，让所有曾经伤害过远哥和小路的人担惊受怕！

    李路和程天昊还有程林下得车来，热烈的鼓掌。李路气质清秀脱俗，程天昊气势雍容高贵，小程林灵动活泼，穿着小西服戴着小领结，一看就是个小贵公子哥儿。他们出现在乡镇中，就像光彩夺目的宝石。

    这种见所未见的排场将王兰父母的眼都看直了，直拉着李路套近乎，王兰无奈的叹息，如果这不是她的父母，就冲他们曾经做出来的事，这辈子也不想搭理他们。

    王兰成为乡镇有史以来最贵气幸福的新娘，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一阵子。

    那天之后，王家父母抬头挺胸，逢人就夸自家女儿懂得看人，李远有出息了，女儿以后就有一辈子都享不完的福，当年你们这些人怎么对人家的？现在瞧瞧我们亲家的气派，要是记起仇来，对付你们就像捏死一群蚂蚁似的……

    乡民们想到李家兄弟的气派，不免心惊胆战了好久，还有人隔三差五的送点东西到王家，想让王家夫妻在女婿面前说点好话……他们都不晓得，其实王家父母的日子也不好过，女婿还好一点，偏偏是自家女儿，对待老两口像陌生人似的……

    总之王兰的坚持和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程天昊说话算话，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出来，之后，还出国度了蜜月。蜜月回来，小两口落户在省城，固执的李远继续当他的工头，王兰则做起了小生意，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至于李家乡镇上的那些亲戚，心里一个个是五味杂陈。当初他们怕丢脸，狠心的将李路赶出家门，现在李路高调回来，接了王兰就走，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们这些长辈们一个眼神。这些人心里愤愤，眼看着王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却无可奈何，世事无常，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暑假结束之后，程天昊动用关系给李路换了所一流学校，不求李路有多大出息，只愿他能度过快乐的大学生涯。

    因此，特意把刘华也弄了进来。

    在学校里，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朋友必不可少……这小子当初为李路在学校受的苦，程天昊一清二楚。

    于是刘华捡了个大便宜，进了美丽的校园，还跟做梦似的。

    权利，真的很好用！

    李路知道，程大哥还做了许多别的事，像唐伟明，像自以为是大哥的那个男人……但李路从没有问过，总之，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心中所想的，只有未来！

    但愿在瑞士疗养院的母亲，能早点康复，到时候，全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在一起！

    但愿和程大哥能天长地久，以后可能会有挫折，有分离，还有许多未知的考验……然而，他绝对不会心生退意，未来纵使有风雨，他对程大哥的感情，只会越来越坚定！

    他认定了程大哥为自己的伴侣，相信，程大哥也一样。

    前几天，无意中看见程大哥在网上看国外发过来的戒指资料……

    或许，过不久就会有惊喜出现了……

    有天晚上，李路做了一个梦，梦见程林长成了俊美的青年，而自己和程大哥，白发斑斑，春风暖洋洋的，两人坐在树下，回味过去的故事……

    “小家伙，快起来了！”

    “嗯……不要拍我的脸……”李路嘟囔着，回收拍掉作怪的大手。

    手干脆换成了嘴唇，“小宝贝……你忘了今天咱们要去看望妈妈了？医生打电话来说，她今天早上对护士微笑了一下……”

    “真的！”李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要去看妈妈！将母亲送去瑞士后，他和程天昊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过去陪伴她，希望她能早日有所好转……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快就响应了他的愿望！

    “快点快点！色狼！把你的嘴拿开，走啦走啦！！！”

    “别急啊小家伙……哎，袜子！少穿了一只袜子！”

    “不穿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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