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出书版] 作者:公子欢喜
都喜欢。」他说,「你可知从前,他带着姐姐去往南方仙境看桃花,一住三月,亲密有加,如胶似漆。」
他问:「你喜欢他吗?哦,否则你便不会留他住下。啧啧,真叫可怜,他那人没什么常性的,若非为了养伤,他早走了吧。真奇怪,他这回怎就看上了你?他再不挑,也不至于……啊呀,人间真是太乏味。」
面带得色的妖作势来捏他的下巴看他的脸,典漆扭头偏开,眼不抬心不动,手中徐徐摇扇,一心一意炖他的汤:「你不明白?呵,我也不明白。」
怯懦冲动的鼠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怒发冲冠或是泪流满面,楚眸悻悻地收回手,靠回墙上时,脸上有些意兴阑珊。他抬手看自己如面色一般苍白而没有血色的手,十指尖尖,指尖寒光点点:「说不准,他现在已经死了。」
灰鼠木着脸答:「你若想替他收尸,那就请便,好走不送了。」
他「哈哈」大笑,弯腰捂着肚子笑得莫名而不可自已。典漆静默地坐在一边看,通红的火光照在脸上,明明天气炎热难挡,在火炉旁坐了许久的他脸上竟不见一丝汗迹:「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同他也有一段?」
楚眸起先讶异,止住笑缓缓撑起身,苍白依旧的脸颊上不见悲喜:「就在他同姐姐在一起的那时候。」
典漆同样面色凝重,站起身,揭开锅盖,把筷子伸进里头沾上少许汤水,而后又放进嘴里仔细尝着咸淡。不知是对汤的鲜味满意还是其它,灰鼠点点头:「他还真不挑。」语带讥讽。
楚眸问:「你信吗?」
自他进屋以来,典漆第一次转过头好好正视他。身量修长的男人一如既往穿一身墨绿,衣领交缠,从脖颈起不露半寸肤色:「你还不杀我吗?」
有那么一刹那,楚眸楞了。随后,森冷的寒意再度爬上他的脸,眸光阴狠的男人一步步慢慢走向典漆。
典漆站在原地等着他。楚眸在距离他还差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个头矮小的少年堪堪及上他的肩膀,楚眸低头,荡漾的笑意和蔼如学堂中的夫子夸奖自己门下最得意的学徒:「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了。」
典漆说:「多谢。」
他面色不改,对方才的话题仍旧意犹未尽:「你不想知道?关于他和我。」
胆小的灰鼠一反常态的镇静,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二人相对而立:「不想。」
他高高掀起了眉毛。典漆淡淡地望着他:「你们不可能。楚腰想杀他,你比她更想,你恨他。」
「因为他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楚腰,你姐姐。」
「笑话!」他扯起嘴角大声嗤笑。
典漆不反驳,口气笃定:「从你看她的眼神,我便知道。」
因为太熟悉,几乎天天能从镜中窥见。想起殷鉴时,镜中的自己也是这样的面孔、这样的表情、这样自认为隐藏得天衣无缝实则赤裸得可笑的嫉恨。
「你才是真正的伤心吧?她只有在看到殷鉴时才会有所异样。」即便并非出自爱意,一心想要珍爱的人心中时时挂念着他人,「真是伤心。」
「若是当初她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啧,真可怜。」
当年如果殷鉴死了,威名赫赫的白虎神君亦不过是她手下一员败将,渺小不值一提。可他却还活着,千年来唯一一次失败,足以让心高气傲的女子铭记一生,从而日思夜想,从而时刻期盼,从而心中眼中满世界满天下唯剩殷鉴一个名字。
「我和她是双生姐弟,从小她就这样。」楚眸又靠回了墙,银色的腰带箍出细细一截腰,双眸如含天地之光。
几乎与自己同时诞下的姐姐自小寡言,对修行有着天生的异禀与执着,妖者总有一处偏执,为名、为利、为情,好童子、好妙女、好一颗鲜活乱蹦的心。她只为杀,好刀尖下一张张绝望畏惧的面孔与扑面而来的那一阵温血。
所以她可以弑杀同族长老,手起刀落,干脆不带半点犹疑;可以浴血屠城,残破的尸身堆积如山,她端坐顶峰,如身处莲台;亦可以为了杀死被奉为战神的白虎神君而乖乖偎进他的怀里。只要为了杀,做什么都可以。
刀剑在手的她城府深厚不择手段,一旦放下屠刀,便只是一尊会走路的娃娃。自来只有他伴着她,从出生至叛逃至悖逆了天下。
「我喜欢她,自小就喜欢。」连说这话时,他也是一副诡异的笑脸,嘴角上翘的弧度妖异而漠然,「她是为杀而生,我生而就是为了照顾她。否则,世间早已不存楚耀之名。」
微红的火星在劈啪作响的柴火间跳跃,沸腾的汤水在锅里「咕咕」作响。杀意升腾的蛇将苍白的手举在眼前仔细观瞧,细长成一线的眼危险地[起:「当初殷鉴为什么不死呢?他死了,她就不会记得他了。」
他长身而起,杀意自眼中溢出,双手拢进袖中不愿再拖延:「若是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心疼?」
典漆不躲不闪,站在灶前,手里还端着方才的盐罐。伶俐的灰鼠歪着头认真思索,半晌,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楚眸上前,自袖中抽出的双手苍白近乎透明。他冷哼一声,墨绿色的眼瞳暗沉如雷雨前的天空,灰鼠细细的脖子轻易被他握于掌中,脆弱彷佛一折即碎:「等你死了,便知道了。」
「那麻烦你到时告诉我一声。」呼吸有些困难,典漆厚着脸皮同他说笑,眼珠子「咕噜」又一转,话题随之而变,「若是楚腰死了,你怎么办?」
「若死的是殷鉴呢?」
因为脖颈被束缚而被迫高高仰起头,灰鼠眨眨眼:「找个更好的。」
脸色阴寒的蛇因而满脸兴味:「是吗?」
典漆没回答,张大嘴努力地喘气。有人站在门外道:「真叫我伤心。」
艰难地扭过脖子循声望去,一袭不沾半点凡尘的白,一汪天湖般澄澈的蓝。带着银冠的男人潇潇洒洒立在门槛外,发冠齐整,衣摆干净,彷佛只是出门去往花街柳巷转了一圈,风采翩翩依旧,眉目间更添几分飞扬。
「我只道你跟你的旧相好跑了,唔……」灰鼠尚有力气嘲弄他,话说到一半,即被狠狠扼住了喉咙再难开口。
楚眸牢牢捉着挣扎不休的灰鼠不松手,双眼恨恨看向来人:「你来晚了。」
殷鉴跨进屋,洁白的衣摆擦过青色的板砖发出「沙沙」的轻响:「你不问她的下落吗?」
「呵……」神色镇静的蛇妖只是笑,手中施力,有意让面前的男人看见少年泛白的脸庞,「这还用问吗?她若能光明正大胜你,当年又何必刻意接近?」
「说得也是。」神君颔首,不知不觉,又再靠近一步,「当年是我疏忽了。」
他不领情,挟住灰鼠随之后退:「彼此彼此。终究让你逃了,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殷鉴摇着头叹息:「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却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见的。等等我倒是更想看看你会是什么表情。」
话音方落,典漆就觉一阵痛楚,喉头彷佛要被生生折断般难受:「唔……」想要开口却吐不出任何词句,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有男人不断靠近的身影。
「他若死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楚眸的脸,明明是一般的身高,却让狠戾的妖生生产出一种幻觉,彷佛自身渺小如尘埃,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俯视之下,听他在耳边一字一顿沉声叙述,「你道本君能轻易放过你?」
楚眸说:「我本就不打算活着走。」
殷鉴轻声反问:「是吗?」
他脸上漾开诡异的笑,将典漆又往身前推了推:「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高傲的神君极为郑重地点头:「嗯,我喜欢他。」
「那我更要杀了他。」
「你不会。」
「哦?」
殷鉴已经靠得不能再近,典漆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到他的衣襟。他的脸上依旧风轻云淡,彷佛高坐盂山之巅俯瞰众生:「楚腰的弟弟不会做这种蠢事。」
楚眸不再后退,典漆感觉到,他附在自己颈上的手微微有些松懈,下一瞬,喉头却又再被束紧。阴冷的蛇连掌心都带着刻骨的凉意:「你看错我了。」
彻骨的冰冷彷佛一刹那冻结了全身,如同被捞出水面的鱼一般,把嘴张得再大也无法缓解不得呼吸的痛楚,喉头火辣辣的疼,剧痛如利剑贯穿了身体。谁在大笑,又是谁在耳边痛呼,勉力扭过头,什么都还没看清,身体便如软泥般滑落。啊呀,为了这个混账,小爷真的把命丢了。说不上后悔或是不后悔,典漆不自觉闭上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还是那个梦,百年前初冬的清早,阳光和煦,微风吹拂,朱漆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滚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目似点漆……」
那年如此轻狂不设防,来路不明的人也敢扛起来往自己房里拖。偷偷摸摸凑近他的脸观察,大大咧咧坐上他的身:「你是谁?打哪儿来?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冷不丁看见他睁眼,盈盈一汪湛蓝,如天湖般澄澈。他说:「在下殷鉴,来自盂山神宫。」
「哎哟妈呀」心肝一阵乱颤,手忙脚乱地,「咕噜噜」连滚带爬摔下床……
意料中的冰冷和疼痛迟迟没有出现,背脊触及一阵温暖,典漆茫然地睁开眼,什么都还没看清,听见头顶有人说:「你醒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包含无数欣喜。典漆迷迷瞪瞪地点头,头颅刚低下,转瞬被他拥进了怀里,胸膛相叠,脖颈交缠,情欲里死死缠绵时都未曾这般贴近。
「你……」开口后才发觉喉咙嘶哑得厉害,说一个字便要耗尽所有力气。典漆想抬头去看他的脸,却被殷鉴紧紧抱着,男人一意用下巴抵着他的肩,久久不愿松手。
「我真的以为……以为你……」他的声音颤得厉害,几乎语不成句。
第一次啊,殷鉴,你第一次因为我而失态。真是没出息,光想到这一点就可以忘记了喉间的疼痛,勾起嘴角笑着用指去梳理他的长发。
男人的发向来被打理得很好,所谓柔顺飘逸,黑发如瀑。当年揪着自己一头乱糟糟的杂毛愤愤不平地想,小爷若是早晚都有人端茶倒水随侍在侧连颗瓜子都不用自己嗑,只怕也能出落成白衣翩翩的美少年一名。
现在抚他的发,心思却是两番境地,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典漆口不能言,手指顺过他的发丝,又攀上他的脸。
男人的情绪已不再如方才般激动,只剩眼角还有淡淡的红。灰鼠看见,笑容不自觉扩得更大,指尖在他眸畔徘徊不去,刮着他的脸皮调皮地吐舌头。殷鉴呀殷鉴,你在小爷面前也有今天。
无奈地神君唯有宠溺地顺着他,捉过他的手来从手指尖一直吻到耳朵根:「你呀……」
不知该说是叹息还是感慨,长长叹口气,坏心眼的灰鼠偏还不放过他,半靠着床头,媚眼如丝,细白的牙咬着粉红水嫩的唇,于是所有的话语都堙没在了唇齿间:「典漆,我很担心你。」
吻到彼此气喘吁吁再透不过气,这之间的事才慢慢说开:「楚眸跑了。」
他此番前来就是别有用心,不是为了楚腰,是为他自己。楚腰的死,殷鉴的返回,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失算的,是灰鼠淡漠的态度。
「我若迟来一步,他恐怕就把你……」男人提起这个还有些心有余悸,眸光闪闪的,有些邀功的意味。
典漆白他一眼,那是小爷拉着他扯东扯西刻意拖延,否则,就算你早来一百步小爷也早死了。
假意扼死典漆,趁殷鉴失神抢人之际化烟而走,蛇终是精于算计的,山穷水尽处依旧拼个全身而退。男人落在典漆脖颈处的眼神有些心疼,上头的指痕清晰可见。楚腰没有那么愚蠢的弟弟,杀了典漆便是执意与上界神君为敌,至此天涯海角难逃一死;不杀便是俯首称臣,殷鉴跟前,他再难倨傲半分。作势要杀,结果却未杀,那是他手下留情,殷鉴平白无故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从今往后,对于他,势必要有几分忌惮。
连亲生姐姐都可以拿来作为棋子一并算计在内,这便是妖,一旦起了执着之心,毁天灭地,在所不惜。只是,他所执着的又是什么?
典漆费心思索着,不觉颈上有些异样,却是殷鉴正在小心地触碰自己的伤痕。
「疼吗?」他皱着眉头,神色间几分怜惜与悔恨,「这痕迹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退了。还有你的嗓子,也要过段时日才能好好说话。」
典漆瞪他,你让我掐两下试试?
他讪讪地笑,讨好地端过搁在一边的汤药:「来,我喂你。」
灰鼠扭头,抿紧嘴狠狠地看他。
他要装傻,眼中刚闪过几许遮掩就叫典漆在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灰鼠气汹汹的目光下,神君尴尬地垂了头:「我和楚腰……没什么……真的。」
那不是一段值得夸耀的往事,就连说书人口中所言的种种惊心动魄都比真相来得光彩。事实却是,风流成性的神君确实看上了人家的美貌,亦确实有过那么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叫一旁的楚眸看得频频牙疼。却在某夜某个该当最亲密最不设防的时候,身下向来兔子般乖巧 沉默的女子突然出手如电从枕下摸出把匕首二话不说往他心口捅,震惊、窝囊、耻辱……种种词汇皆不能生动描绘神君当时的复杂心思,原本还想着过段时日就该寻个理由疏远她,谁知……
总之,那场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所谓神魔之战是平生最狼狈的一次,虽然论修为是远胜对方许多,却因为对方先下手为强有选在那样的时机,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处于劣势,所谓鏖战,不如说边打边退更确切些。
男人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连带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一路往下降,灰鼠笑得几乎要在床铺间打滚,嗓子的伤势还未好,「咳咳」一通猛咳。殷鉴忙不迭帮他拍背,再度长叹一声:「虽然最后我同她是两败俱伤,若真论胜负,却该说是她赢了。」
楚腰将他牢牢记住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失败,于他而言,何尝又不是如此?高傲如众仙口中的战神之尊,却败于一个娇弱女子之手,于他,着实难以诉诸于口,哪怕听得旁人提及,亦觉得彷佛讥讽,不禁羞怒交加。
「我总觉得,如果告诉你,你会更看不起我。」他甚至已经不敢看典漆的表情,一径低着头,好似能把下巴埋进胸口。
典漆默默看着他,许久伸手拉过他肩头的长发卷在手指间把玩:「我本来就瞧不起你。」
说话的声音嘶哑得难听,却换来他傻乎乎的笑,那么好看的脸,傻起来更让人恨得牙痒。典漆没好气再白他一眼,男人小心翼翼地端来药汤喂到他嘴边,眼中盛满疼惜:「那时候,你若跟在我身边,便不会受这伤。」
小灰鼠乖乖喝下药,忍着疼答非所问:「我熬的鸡汤呢?」
殷鉴莫名,愣了半晌呆呆地答:「还在灶上。」
典漆说:「去端来,连锅子一起。」
过一会儿,果然见他匆匆忙忙地端着砂锅跑来,典漆示意他揭开锅盖,灰鼠探出身把脸凑近锅子仔细瞧,一锅子鸡汤早就炖过了头,白嫩嫩的鸡肉都显出焦黄的颜色。
典漆抬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殷鉴,你喜欢我?」
男人虽讶异,却很快地点头。
于是典漆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微微红了脸,端着锅子,呐呐地站在床前好似犯了错的孩子:「我……不知道……」
知道喜欢他,是从这年冬天那个除夕夜开始,而之前……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次见面时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从带着美貌少年回家不再仅仅因为出于欲望而是想看他气冲冲奔进来破口大骂的模样,从雷雨夜他抱着枕被出现在房外时可怜兮兮的凄惨样……
太多太多都记不清了,一百年,如此悠久,连自己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他那些亲密的朋友,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晚归耿耿于怀,在意他对旁人的态度,在意旁人对他的称呼,在意他的一言一行,总是霸道地希望他的每一次回眸,眼中都有自己的身影,并且只有自己一个。
「我喜欢你。」珍重其实地重复一遍,笑傲花丛的神君亦有黯然伤神的一天,「不过,好象没办法让你相信。」
低头看手里的砂锅,好象连那只被炖得烂熟的鸡都在嘲笑自己。殷鉴默然,觉得自己的话语无比苍白:「我是真的喜欢你。」
坐在床头的灰鼠只是点点头,脸上不见欣喜亦不见悲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锅子里还有汤吗?」
黑糊糊的锅底稍许还能倾倒一些能被称做汤的东西,殷鉴愣愣地答:「有。你要是想喝,我重新给你熬一锅。」
你熬的那能叫汤吗?典漆鄙夷地瞟他一眼。
嗓子仍然沙哑得说不出话,灰鼠坐起身,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气过、笑过、哀伤过的男人:「殷鉴,我留下就是为了熬这锅汤。要是汤水熬干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喜欢有时候和熬汤是一样的,要讲火候,要讲耐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才能整出一碗鲜汤。一如感情,拖得太久,再浓烈再甜蜜再密不可分也终有劳燕分飞的时候。因为火候大了,熬得太久了,汤就干了。
殷鉴,我们这锅汤已经熬了一百年了,是不是也到了熬干的时候了呢?
满意地看到男人大惊失色的表情,缓缓地、缓缓地,典漆学着他的口气感叹:「原来还没熬干取!顾坪鹾苁且藕丁
神君不说话,端着锅子二话不说就要跑去厨房加水重新熬过。小小的灰鼠满意地靠着枕上,唤住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喂,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当年的他这么说,现在的他一定恨极了自己当初的无聊。
「我想好了。」灰鼠甜甜地笑着,双眸璀璨如星光闪烁,「我喜欢你,所以……」
殷鉴忙不迭近前说:「我愿意住下,多久都行,只要能陪着你。」
典漆却不应答。
「我们再来做个约定吧。」侧躺在榻上的灰鼠有一双璀璨如星光的眸子,鎏金墨黑,目似点漆。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平素塞在枕下的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殷鉴热切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很甜很甜,奸诈恍如妖狐:「再让你住一百年,哪天惹小爷生气了,立马卷铺盖走人。」
下一个百年……初秋的风有些冷,面容俊美的白虎神君傻傻地站着,似乎还没听明白,于是又招来灰鼠一个大大的白眼:「笨!」
翻过身不再理他,下一瞬,人就被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男人压在他身上,细碎的吻铺天盖地:「你呀……」
典漆,你呀,真是……
殷鉴,你呢?真是人如其名。
番外――后来的事
这年的冬天来得甚早,枝头的黄叶还未落尽,一场小雪已经铺天盖地。一百年,自那日邂逅至今日,掐指一算,整整百年。离开的人却不是言出必行的神君。
「在这儿耽搁了太久,该走了。」道者说道。行囊依旧是那时的那个小包裹,背在身后的长剑上,原就稀稀拉拉的剑穗似乎比来时更稀疏。
他说,他该启程了,继续去找那个人。世上既然有剑,便必有能将剑自剑鞘拔出的人。或许就在下一个小城,明日就能撞见,亦或许仍在天涯海角,相见时彼此俱都白发苍苍。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结,若不解开,这一世都全无意义。
典漆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找不着就回来吧,我总在这儿等你。」
他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茶叶,笑得有些腼腆:「以后大概就见不着了,一点小东西,算是留个念想。」他的人生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不归路,除了不断向前,没有任何退缩的借口。
倔强的灰鼠不吭声,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道者拍拍他的肩,又摸摸他的脸:「也不是什么好茶,你若闲了,实在寻不到趣味,便自己泡一盅,练练耐性。你呀,就是性子太急,以后做事切莫那么匆忙,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的。」
典漆咬着牙点头,小道长轻舒一口气,两眼弯作了月牙:「若是找到了,我必定头一个告诉你。」
典漆越发觉得心酸,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道者冲他笑了笑,挣脱他的手,抽身退后一步,自此当真再不回头。
不用仔细推敲便能想见他今后的情景,一个村落、一个小镇、一个城池地徒步走过,茫茫人海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面对一张又一张或厌恶或轻鄙的陌生面孔:「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回答无非是一声又一声唾骂:「呸,疯子!」
道者瘦弱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积蓄在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扑簌而下,典漆忍不住想拔腿追上去,身躯被抱住,背脊抵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
「你待朋友总比待我好。」他说,语气中是不愿掩饰的嫉妒与哀怨,「所以我才时常忍不住要激你生气。」
典漆陷在伤心里无心同他计较,扁着嘴扭过头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擦。
于是听见殷鉴的叹气声。男人绕到他身前,拉下他脏兮兮的爪子,用丝帕替他抹泪:「你还没为我哭过呢。」
灰鼠抽抽搭搭地说:「你不值。」视线却心虚地不敢落在他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
看他一脸别扭的表情,殷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头点上他不算高挺的鼻梁:「别哭了,本来就不怎么样,越哭越丑。」
气得典漆张口想咬人。他伸手,顺势把人带进怀里,满满抱个满怀:「放心,他要找的人一直在等他。」
灰鼠疑惑地看他,他望着道者消失的方向,眼中意味深长,再低头,却是一派温柔笑意,湛蓝的眼眸蕴满深情:「走吧,我们回家。」
隆冬时,自远方传来消息,楚耀之弟楚眸回归蛇族。面容稚嫩的娇小女子仍在传闻中扮演着青面獠牙的恐怖角色,她那个常带着一脸诡异笑容的弟弟却成了大义灭亲的昂然英雄。是他公开了楚腰的死讯,凭证是她常系于发际的一根墨绿丝带。
「他向来有一副好口才。」殷鉴徐徐说道。
典漆问他:「下次相见,你会杀他吗?」
殷鉴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去见他干什么?况且,他又怎么会来见我?」
灰鼠茫然,他低头径自喝着茶,言语间颇为斟酌:「当日他来找你,不过是想要我一个日后不再寻他生事的承诺而已。」
典漆瞪大眼睛听,忽然觉得背脊一阵阴寒:「他、他早就料到楚腰会死。」
沉默的神君不点头不摇头,湛蓝的眼眸间一片了然。灰鼠缩在火炉边,浑身发冷:「他说,他喜欢楚腰的。」
「大概吧。」男人的语气并不肯定,瞧见典漆震惊的模样,伸手来揽他的肩,「可他毕竟不是他姐姐。」
一母同胞,可以喜欢同样的颜色,可以拥有同样的笑容,可以胼手胝足亲密得无以复加,可是,心思却可以天差地别。穷尽一生,于楚腰,只有一个杀字,于楚眸,世间远非如此单纯,除了爱,还有太多太多可以追逐。
「再过一阵是不是可以称他妖王了?」典漆有些黯然。
殷鉴摸着他的发:「你在意?」
典漆缓缓摇头:「只是……」只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来,妖王楚眸,这称呼还太过陌生。
无端端怀念起当日那个倚着墙根摆弄风情的诡笑男子,他说:「我喜欢她,自小就喜欢。她是为杀而生,我生而便是为了照顾她。」低眉敛目,满含不舍。于是固执地相信,纵然他欺尽了天下,在连篇的谎言里,只有这一句或许说的是真实。到头来……原来依旧半真半假。
殷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一味凑近了来吻他的发角。不成体统的神君信誓旦旦:「若是你想,我去替你把妖王之位夺来。」凌霄殿上的玉帝陛下听了,定然要一个五雷轰顶劈了他。
典漆用食指戳他不断贴来的额头:「去,去,胡说什么?」
他「哈哈」地笑,咬了灰鼠的手指头,从手指尖一路啃到舌头根:「那还是乖乖地同本君作伴吧。」
呸,不要脸。也不看看现在住的是谁的屋子。
城中岁月倏忽而过,热闹却亦平淡。大雪封城时,卖力的捕快还不忘认认真真巡城,典漆眼睁睁看他自跟前走过,已经有许久没有同他一路闲聊了。忍不住张口把他叫下,肥嘟嘟的小捕快跨着他的长刀,荡着两块腮帮子肉笑得开怀:「啊呀,阿漆!」一双小眼睛[缝得快要找不到。
连日如天气般阴霾的心情便在他的笑脸底下消散不见了。典漆伸手摸他的头,理他的衣襟,拍他的脸:「几天不见,怎么瘦了?」
他只顾低头「嘿嘿」地傻笑,一派天真地答:「瘦些好,瘦些好。」
探手就要亲热地去掐他的脸颊,却听身边的人唤道:「阿漆……」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
迟钝的小捕快忙不迭点头问好:「啊呀,是阿漆家的公子,难得瞧见你上街,近来过得可好?」
殷鉴笑得和蔼,一手打着伞挡雪,一手不着痕迹爬上灰鼠的肩:「托武捕快的福。」
典漆方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只得在口中唠叨:「大雪天,衣服多穿些,免得着凉。看你!才穿了这么几件,冻病了怎么办?走路要小心,别慌慌张张的,摔痛了有你好受。」絮絮叨叨彷佛小捕快他娘。
小捕快咧着嘴一一点头应下,毫无心机地看看殷鉴又看看典漆:「阿漆,同你家公子和好了?」之前每每听典漆抱怨,他都只道是两人吵嘴。
典漆「腾」地红了脸,身畔的神君笑开了花,揽着灰鼠的手再紧了一紧,一本正经地回答:「嗯,和好了。今后也不吵嘴了。」
害臊的灰鼠用手肘捅他,低声呵斥:「你胡说什么!」
于是擅于做戏的神君甚是委屈地冲小捕快眨了眨眼。
小捕快抱着他的肚皮看得一脸羡慕:「真好……」
典漆红着脸,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
听那边有人招呼:「武威,过来!」
循声望去,人堆里同样有人长身而立,一身深色公服,俊挺不下殷鉴,神色间威仪赫赫,正是城中众捕之首。
行动迟钝的小捕快闻声便如听了号令般,赶忙转身奔过去,连同典漆告别也不顾:「总捕头大人叫我呢,阿漆,我们下回再聊,下回!」
边跑边回头跟典漆挥手,一个不留神,撞上街边卖杂货的小摊,「哎哟」一声在地上滚了一身积雪。
典漆赶紧要跑上去扶,却被殷鉴拉住。神君两眼望着前方,一脸高深莫测:「别慌,轮不上你帮忙。」
灰鼠再向前看,果然已经有人早自己一步奔到了小捕快身边,正一边拉着他一边小声说着话。街中太喧哗,男人低着头,正在拍武威身上的雪,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见小捕快红透的脸,和脸上那一丝丝怯怯的笑。
「他……」典漆恼怒,心尖上一阵愤懑,好似养在深闺十八年的闺女一不留神被人拐了去。
身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话语意味深长:「以后小心些,当心莫名其妙就被人记恨上。」
果不其然,穿著公服的男人直起身拉着小捕快的腕子就要走,迈步前小捕快恋恋不舍地回头,他也跟着向这边望来,眼神实在算不得亲切,反倒充满警告的意味。
灰鼠越发不满地撇嘴:「小爷还没跟他甩脸色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