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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5

    花落未识君[出书版] 作者:尘印

    貌取人的!

    突然想到自己从前又何尝不是喜欢追逐美色,对貌丑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同样的肤浅之至,舒流衣满腹的怨气和不忿顿时都化为自我厌恶,心情低落沮丧到了极点。

    如果这就是他嫌弃秋凤舞的报应,那还来得真是快。

    他愣了半晌,勉力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去。自己出城踏青两天未归,钧天一定心急如焚。他总得回府交代一声,之後麽,他这张脸估计也没什麽治愈的希望了,就离开舒府,找个穷乡僻壤等死算了,免得留在府里丢人现眼。

    骏马进入街市,马上人拉紧辔头,放缓了速度。

    戎骞旗策马走近秋凤舞身边,含笑道:「师父,我们之前一大早从客栈出来,都没吃早饭。这里正好有间酒楼,不如吃些东西再赶路?」

    秋凤舞目无表情,不理他,只是看了看管丹枫和戎骞旗那妻子,两女虽然没说什麽,神色都透著疲倦,於是下了马。

    这家酒楼位於僻静处,客人不多。秋凤舞仍嫌吵闹,见楼上空著,便与管丹枫径自上楼。戎骞旗夫妇则在楼下随便找了个角落就座。

    戎骞旗此次下山,名为返乡扫墓,其实想先来江南找舒流衣,谁知那天向师父辞行後,秋凤舞忽然也决定下山一趟,而且走的方向还与戎骞旗同路。

    莫非师父不忿舒流衣逃离昆仑,想去找流衣的晦气?越近舒府,戎骞旗就越是肯定自己这猜测。他担心舒流衣的安危,便厚起脸皮,只当看不出秋凤舞对他的厌烦,继续跟著秋凤舞赶路,今日终於进了城。

    不用多久,他就能与舒流衣见面了。戎骞旗嘴角不觉绽开笑意,接过身旁女子奉上的茶杯,低声道:「葵英,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叫葵英的娇w女子轻声回答,神态恭敬,甚至可说是畏惧。

    「好。」戎骞旗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午,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舒流衣怕自己的脸再惹来麻烦,干脆拿块帕子把头一包,低著脑袋往里走。

    守门的小卒见他满身烂泥污秽,又脏又臭,只当是个进城讨生计的苦力,捏著鼻子连声叫快走,倒未多加盘问。

    舒府在城池最繁华的另一端,和这头隔著好几个热闹街坊。舒流衣走到半路,後边人群一阵骚乱,几人追赶著奔近舒流衣身後,其中一个还把舒流衣撞得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包脸的帕子也飘落在地。

    他稳住身影,抬头就听到周围一片抽气声。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追到跟前也停下脚步,後面还有一人气急败坏地叫著赶来。「抓到那个小贼,给我往死里打!」

    原来是在抓贼!舒流衣正待转身,人群里蓦地有人大叫道:「这丑八怪就是小贼,就是他!」

    舒流衣打出娘胎,还没被人如此诬陷过,不禁气到冒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我看你是在贼喊捉贼!」

    他脚步刚动,那几个家丁便扑了上来,骂道:「还想逃?看你这张烂脸,准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围观者哄笑。

    舒流衣躲开家丁挥来的拳头,见那公子气喘吁吁地已追了上来,却是城里穆大药庄家的公子,几年前两人还在酒席上应酬过。他呼口气道:「穆公子,我是舒流衣。」

    那穆公子睁圆了双眼,继而狂笑:「你要是舒家大公子,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了!哈哈哈哈,替我打死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贼骨头!」

    家丁轰然答应,捋起袖子围将上来。

    舒流衣心知现在自己是说什麽也没人肯信,要被逮住了,没准真会被当场揍死,猛一推围观人群,夺路飞奔。却听後面家丁紧追不休,他又跑不快,心底叫苦不迭。

    忙乱中慌不择路,竟跑进条死胡同。见边上是幢小酒楼,他也顾不上许多,低头冲了进去,撞开上来拦截的夥计,直往楼上跑。

    二楼,仅有靠窗一桌客人。

    一男一女。男的雪衣黑发,手持一盏清茶,正漠然凝望著窗外。听到有人疾冲上楼,男子只是微微侧目,冷淡地投以一瞥──

    纯黑如冰凝的墨玉,不带喜怒,寒气却足以冻结所有。

    舒流衣就似被施了定身法,僵立,不知所措。

    为什麽,非要让他再次面对自己羞於再见的人?就凭秋凤舞那双骤然显得更沈黑的眼眸,舒流衣知道,哪怕他此刻面目浮肿,脸带脓血,男人已经认出了他。

    他现在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却都落入了秋凤舞眼中……意识到这点,舒流衣真想一头撞死。

    「那小贼逃楼上去了。上去,剁了他的手,再捉他去见官!」楼下响起穆公子和家丁乱哄哄的叫骂声,紧跟著有人「!!!」地踏上木梯。

    秋凤舞收回目光,淡漠地搁下了茶盏,轻掸衣袖,起身。管丹枫忙摸出茶钱放上桌,跟上师父。

    舒流衣走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呆立著,眼睁睁看著秋凤舞朝他这边走来。

    男人这次,是会讥笑他,抑或推开他,还是……舒流衣霎那间已心思百转,然而所有猜测转瞬尽皆落空。

    秋凤舞从他身边走过,下楼,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未给予,仿佛在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舒流衣彻底僵硬,倏地无声牵动了一下嘴角──他到底,还在妄想些什麽?

    「抓住他!」几个家丁已奔到楼上,包围著扑向舒流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死小贼,看你还能往哪里跑!有种就从楼上跳下去!」

    一个家丁手里,拿著把锋利菜刀,狞笑。

    舒流衣忽然也笑了,快跑两步,跳上临窗的桌子。窗外是条僻静狭窄的小巷子,青石板路面。

    摔下去,哪怕断几根骨头,也总比被人剁手砍脚强。

    他一闭眼,纵身跳落。

    下坠之势遽然止住,却没有撞上预料中的坚硬石板,反而陷入一双温热的手臂之间。舒流衣睁眸──

    头顶上方的阳光与天空,均被男人颀长的身影遮挡住。秋凤舞就淡淡看著舒流衣,然後转身,在楼上家丁的大呼小叫声里飘然飞上屋檐,御风行去。

    「师父?」管丹枫刚牵了马过来,见秋凤舞抱了人飞快消失,不禁愕然。

    戎骞旗夫妇在混乱时也已走出酒楼。虽然仅是匆匆一瞥,戎骞旗却直觉秋凤舞所救之人身形熟悉,脑海里略一思索,变了脸色──没错,被师父抱走的,正是他此行要找的舒流衣。

    舒流衣大气不出,躺在秋凤舞臂弯里,只觉自己是在做白日梦,直到秋凤舞跃落舒府大门前,他才缓缓呼出一直屏著的那口气。

    秋凤舞竟然肯救他?……舒流衣心里五味俱全,最後只余羞愧。

    舒家看门的家丁都还认得秋凤舞,有个机灵的忙冲进门报信,余人不敢阻拦,任由秋凤舞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堪堪快到庭院时,舒钧天已得了音讯赶来,诧异地道:「秋掌门您又大驾光临了?呃──大哥?!」终究是自家亲兄弟,他一眼便认出了舒流衣,骇然道:「大哥你失踪了好几天,我正派人到处找你呢!你、你怎麽变成这样子了?」

    舒流衣苦笑,还没开口,突见秋凤舞墨眸闪过丝嫌恶。

    「真臭。」男人冷冷地松开手,任舒流衣掉落草地。

    不用他说,舒流衣也知道自己全身有多脏臭,看到秋凤舞雪白的衣服也被他身上烂泥弄脏了,简直就想当场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舒钧天不清楚这两人怎会遇上,更不敢多问,小心翼翼赔笑道:「秋掌门既然到了,不嫌弃的话,就请在舍下休息。我这就去叫下人为秋掌门准备热汤沐浴更衣。」

    秋凤舞有洁癖,急著换掉身上的脏衣服,闻言微颔首,也不待仆役领路,径自朝他上回住过的那座别院走去,剩下舒家两兄弟相顾无语。

    洗过澡,上下仔细打理干净,换过一身新衣裳,舒流衣怕身上还残留异味,特意多挂了两个香囊。坐下刚吃了几筷叫厨房送来的饭菜,门外脚步匆匆走近,舒钧天推门而入。

    「大哥,戎骞旗夫妇和上次来过的那个凶女人也找上门了,如今与秋掌门都在书房坐著呢!姓戎的还说要见你,这人也真是的,当著老婆的面居然也不收敛点……唉!」舒钧天夸张长叹,瞅著自家大哥。「人家师徒俩一起来了,大哥,我看你这次怎麽收场。还好你现在的模样连鬼也能吓死,说不定倒是桩好事,让他们不再缠著你。啊,对了,大哥你的脸到底是怎麽回事?」

    舒流衣无奈地搁下了碗筷。逃离昆仑那晚,他就觉得戎骞旗最後话里有话,担心戎骞旗钻了牛角尖,还会再来纠缠他,果然不幸应验。还有秋凤舞,为何又再次回来?……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该来了,始终躲不掉。

    「我去跟戎骞旗说清楚。」他起身,朝书房走去。

    「流、流衣?你的脸!」舒流衣两兄弟刚踏进书房,戎骞旗便骇然从座椅里弹起,几乎就想立刻冲到舒流衣面前,突听秋凤舞冷哼,戎骞旗顿时省起书房内尚有其他人在场,强自按下惊愕,坐回椅中。

    舒流衣往一侧软榻上一坐,叹口气,将踏青那天的遭遇原原本本道出

    第六章

    「原来是毒王下的手。大哥,你几时得罪过那大魔头了?」舒钧天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跳了起来。一看边上秋凤舞,冷如冰石动都不动,顿觉自己大惊小怪。

    「我哪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惹著他了?大概是他瞧我不顺眼吧?」舒流衣苦笑。话说多了,他嗓子又开始作痛。脸上也仍在缓慢渗著血丝脓水,十分的恐怖。

    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实在有辱他人双眼。舒流衣只想快些回房躲开众人异样目光,不愿再多谈,至於毒王找人来淫辱他这麽丢脸的事情,当然更不会提起。说了,只不过让秋凤舞在心里更加耻笑他没用罢。

    他偷眼看了看对面端坐的秋凤舞,触目依然是令人心寒的一片漠然。他垂下了头,缄默一阵,终於鼓起勇气低声道:「秋掌门,先前多谢你相救……」

    男人一言不发,压根不搭理他。

    再驽钝的人,此时也觉察得出舒流衣与秋凤舞之间气氛诡异。戎骞旗更是惊疑不定,碍於秋凤舞在,不便当面质问舒流衣,他忍住了没出声,俊脸却已蒙上层阴云。

    舒钧天忙著打破这尴尬场面,道:「大哥,我这就叫人替你请大夫来──」

    「不用了。」舒流衣摇头,「毒王下的毒,哪有人能解?」

    「那难道就任由它去?」自己只有舒流衣这麽一个兄长,被人毒成这副德性,舒钧天自然不好受,又想到那毒王未必肯如此轻易放过大哥,说不定还会再来施毒手。大哥要真有个闪失,叫他这舒家当家人怎麽向父母亡魂交代。

    他越想越心惊,眼睛滴溜溜转著,最後落到了秋凤舞身上。

    这冷冰冰的男人既然还肯出手救他大哥,多少还有点念旧情吧?……舒钧天暗忖,不过究竟秋凤舞现在对舒流衣抱著什麽想法,舒钧天自己心里也实在没底,但眼下情势危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干咳两声,愁眉苦脸地道:「秋掌门,家兄中了毒,又被那毒王盯上了,万一日後毒王再来加害家兄,只怕,唉……」他大摇其头,继而眼巴巴望住秋凤舞。「家兄那天只是胡言乱语,这几个月来他是後悔得不得了。秋掌门,现今只有求你带他回昆仑。」

    「不行!」两个反对声,从舒流衣和管丹枫嘴里不约而同发出。

    舒流衣是打死他,也没脸再上昆仑,更何况还要在秋凤舞的羽翼庇护下过日子。管丹枫却是气红了脸,怒视舒家兄弟。师父当日气急呕血的情形尚历历在目,她绝不能再让舒流衣接近师父。

    秋凤舞目光低垂,若有所思。舒钧天不敢打扰,屏住了气息,忽见秋凤舞抬眼,冷冷道:「好。明天我就带舒家大公子回去。」

    此言一出,戎骞旗本已阴沈的脸色顿成铁青。管丹枫也急红了眼,被秋凤舞冷眼一扫,她满脸的不甘,咬住嘴唇不再吭声。

    舒钧天料不到秋凤舞会一口应允,喜出望外,忙道:「秋掌门大恩大德,晚辈先替家兄谢过了。」

    秋凤舞也不理会他,拂袖走出书房。管丹枫恨恨瞪了舒家兄弟两眼,跟著离去。

    舒钧天转身,朝戎骞旗笑眯眯道:「戎大侠伉俪远来是客,请先到客房休息,迟些再用饭。」他故意将伉俪两字念得特别重,志在提醒戎骞旗别忘了自个已是有妇之夫。随後叫过书房外候命的贴身小厮,嘱咐他带戎骞旗夫妇去客舍小憩。

    戎骞旗眉眼隐含戾气,却也没发作,迈开大步随小厮离开。那葵英急忙跟上。

    舒流衣自听到秋凤舞答应後,便呆在那里,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跳起身一把揪住舒钧天胸口衣裳,怒道:「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竟然要我跟他回去!」

    「大哥,我还不是为你好!」舒钧天给了自家大哥一个白眼,「难道你想被毒王害死?除了秋凤舞这天下第一高手,还有谁能保得了你?」

    舒流衣仍难平怒气,「那魔头多半只是想看我活受罪,不见得会杀我。」

    舒钧天撇嘴道:「那可说不准。再说了,他不杀你,折磨你总可以吧!大哥,我可不想你再来个断手断脚,缺鼻子少眼的。」

    「你!」舒流衣听著刺耳,但想想以桓重霄喜怒难测的性格,也不是没可能,思之不寒而栗,不由泄了气,一屁股坐回到榻上,颓然道:「钧天,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当初那样对秋掌门,现在却要回过头去求他保护,我……」

    舒钧天也坐了下来,拍著舒流衣的肩膀,语重心长。「大哥,那你到底是要面子呢还是要性命?听我的,就去吧!我瞧秋掌门也不是个记仇的,应该不会刁难你,就是不知道他那些徒弟会不会给你脸色看。大哥你要小心啊!」见舒流衣仍闷闷不乐,他奇道:「大哥,莫非你担心秋掌门会借机要挟你与他重归於好?咳咳,你现在又不是什麽美男子,人家未必还会对你有意思。况且依我看,他那麽骄傲的人,不会趁人之危来强迫你就范的,你就放心吧!」

    舒流衣越听越不对劲,不得不打断舒钧天:「喂,我才是上面那个。」

    舒钧天嘴巴大张,表情古怪,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小声求证:「你是说,你上,呃,他下?」

    「怎麽?跟他在一起,我就非得在下边?」舒流衣没好气地道:「这又不是打擂台,谁武功低谁就得躺下。」

    「……你说的,也算有点道理……」舒钧天慢吞吞点头,下一刻却板起脸孔,对舒流衣饱以老拳。「你竟敢压人家武林至尊!压过不算,还敢甩人家!大哥,你叫我说你什麽好呢?算你上辈子烧了高香,秋掌门还肯救你。唉,这次回昆仑,你自求多福罢!」

    他揉著揍到发痛的拳头,看了看舒流衣,後者趴在榻上,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舒钧天也不好意思再动粗,叹口气离去。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剩舒流衣一人,他缄默良久,才苦笑著走回自己房中。心头郁结难解,根本没胃口继续用餐,他叫仆役收拾走了已经冷掉的饭菜,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的脸又开始发痒。抓了几下,满手是血,舒流衣忙忍痛起床擦洗,见窗外漆黑,已入了夜。

    他点起蜡烛,正在擦拭面孔和手上的脓血,房门被人轻拍了两下。

    「流衣,是我。」

    舒流衣轻叹,过去打开房门,看著戎骞旗直摇头,「戎兄,你还来干什麽?」

    发现舒流衣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戎骞旗眼神更沈了几分,缓缓问道:「流衣,你实话告诉我,你和我师父他,是怎麽回事?」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舒流衣如今正烦恼不已,哪有心思再跟戎骞旗罗嗦,不耐烦地道:「你心里不已经有底了麽,何必再来问我!」

    「你们真的──」心中猜测被舒流衣亲口证实,戎骞旗头脑霎那一片空白,震惊过後,妒火中烧。他知道舒流衣非美男不爱,肯定不会喜欢秋凤舞那等平凡相貌,定是秋凤舞强人所难。难怪当初师父要将舒流衣软禁在无香院内,还不许他前往探视,也难怪那晚舒流衣连夜快马加鞭地逃离瑶池,连听他解释的耐心也欠奉!

    无怪乎这段日子来,秋凤舞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敢情是把他当成了情敌!他那看似冷傲绝尘的师父,不是一派道貌岸然,不齿他和男子相恋麽?结果却横刀夺爱,将他的流衣占为己有。

    「秋凤舞!」他咬牙切齿,突然抓住舒流衣肩头。「我不会让他带你回昆仑的,流衣,你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走!」

    「戎兄,你这算是演的哪出戏啊?」舒流衣大皱眉头,却因内力仍未复原,甩不开戎骞旗,他只得缓和语气,试图让戎骞旗打消这荒唐念头。「你我之间,已事过境迁,戎兄,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

    戎骞旗沈著脸松开了舒流衣,倏地冷笑一声:「流衣,莫非你怕我保护不了你?你尽管放心,跟著我,今後谁也伤不到你,你的脸,我也有办法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舒流衣狐疑地打量著戎骞旗,真不知对方这份狂妄自信从何而来,正想劝戎骞旗回去,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大哥,这麽晚了,你还没睡?呃!戎大侠,你也在这……」舒钧天打个哈哈,将个小瓷瓶交给舒流衣。「大哥,这药膏有止血功效,你试下有没有用。还有,秋掌门说了,明天日出就起程,大哥你早些睡罢。」

    戎骞旗知道舒钧天最後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不便再厚颜杵在房门口,於是拱手道:「那在下告辞了。」

    转身瞬间,他瞥了舒流衣一眼,意味深长。

    等他走远不见,舒钧天拉长了脸,气冲冲地埋怨道:「大哥,你都要去昆仑了,还跟旧情人眉来眼去干什麽?快去睡觉!明早要是起晚了,惹火秋掌门,人家一气之下不愿揽你这麻烦,到时毒王找来,谁也帮不了你。」不由分说把舒流衣撵进房内,关上门,他重重叹气,摇著头走了。

    舒钧天气归气,给舒流衣此次西行准备的东西却半点也没少。第二天一大早,几大箱衣物、字画、美酒、舒流衣平素用的文房四宝、乐器茶具,由仆役络绎不绝抬进舒钧天特意叫人连夜打点好的特大马车里,最後还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珠宝,外加满满一箱黄金。

    臭小子!你这算什麽?当我从此都不会再回舒家了啊?舒流衣看著那一箱箱行李,嘴角抽筋,两边太阳穴都在乱跳。

    管丹枫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这要是嫁妆,还真丰盛啊……」

    边上几个仆役听到了,闷笑不已。舒流衣气得不轻,刚想开口,硬是被舒钧天戴上一顶黑色纱帽,推搡进了车厢。「大哥,你好好进去待著吧。」

    舒钧天转头,对著秋凤舞满脸堆笑:「秋掌门,家兄就交托给你了。今後他要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秋掌门你不用客气,尽管教训他。」

    「你胡说什麽呢?」舒流衣在车厢内抗议,声音都变了调,怎麽听,都感觉自己似乎被自家兄弟给「卖」了。

    秋凤舞还是那副冷漠表情,不置可否,飞身跃上黑马。

    戎骞旗也已收拾好行囊,走来向秋凤舞道别:「师父一路平安。弟子也要赶著回乡祭拜先人,就不送师父了。」又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与葵英上了马,轻振缰绳,坐骑放蹄飞奔,很快驶离众人视线。

    舒钧天原本还安排了两名车夫驾驶马车,却被秋凤舞回绝,舒钧天不敢忤逆,只得笑道:「那就辛苦管女侠赶车了。」

    管丹枫冷冷横了他一眼,扬手挥鞭,赶著马车驶上了官道。

    舒钧天目送秋凤舞一行向西越行越远,直至被车马扬起的尘土完全湮没,这才返身回府,脸上一直挂著的微笑也被几缕忧愁代替。

    大哥此去昆仑,前途究竟是凶还是吉?……

    管丹枫心底窝火,连连扬鞭,将马车驾得飞快。

    舒流衣在车厢里颠到七荤八素,险些要把早上吃的食物都统统吐了出来,纱帽早滚到了一旁。忽然车厢猛一个大颠簸,他脑袋「!」地撞上车厢板壁,蹭到了满脸破皮流血之处,奇痛钻心,忍不住呻吟出声。

    「丹枫──」秋凤舞勒停了坐骑,冷然道:「停车。」

    马车终於停止前行。舒流衣胃里仍在翻腾,靠著板壁,直喘气。布帘倏然飞起,秋凤舞弯腰踏进车内。

    被男人不带丝毫温度的黑眸冷漠注视著,舒流衣难受之中又情不自禁升起些许畏惧,勉强想挤出笑容,又想起自己的脸如今丑到了家,再笑起来肯定更加惨不忍睹,只好难堪地扭转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审视一遍,见舒流衣并没有受伤,秋凤舞也就不再多看,转身出了车厢。

    马车再次动了,这回行进得非常平稳。舒流衣呆呆坐著,脸上疼痛时轻时重,眼前来回晃动著的,都是秋凤舞下车时决绝的背影,胸口,闷涨难言。

    将近正午,秋凤舞师徒将车马停在路边一处树荫下歇脚。管丹枫冷著脸,将干粮递进车厢。

    舒流衣吃完一张干巴巴的面饼,口渴,又不想向管丹枫讨水喝,没准水没喝到,反而会被管丹枫嘲讽一顿。他忍了一会,嗓子终究不舒服,干咳两声。

    他咳得很轻,车厢外的人还是听到了,寒声道:「丹枫,水呢?」

    水囊被管丹枫不情不愿地丢进舒流衣怀里。他默默咬著嘴唇,最终拔开木塞喝了几口。水质清甜,他却从嘴里一直苦涩到了心头。

    入夜,三人抵达一个小镇,找了间客栈投宿,各自要一间房。秋凤舞师徒住在楼上,将舒流衣独自安排在楼下,竟是不愿与他同处一层楼。

    舒流衣梳洗完毕,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左思右想,他都不确定秋凤舞现在对他抱著什麽样的心态,才愿意带他回去。他根本不敢妄想对方已经原谅了他,可要是两个人继续这麽僵持下去,舒流衣觉得自己走不到昆仑,便会憋闷到窒息。

    这种无声的煎熬,远比殴打怒骂更折磨人。他无数次想要咬咬牙,厚起脸皮冲上楼去找秋凤舞说个清楚,却始终没这份勇气。

    这一生,他自问对得起任何人,唯独愧对秋凤舞。

    房门忽被悄然推开,打断舒流衣起伏思绪。他披衣坐起身,诧然看著管丹枫走进屋。

    女子掩起房门,阴著脸走上前。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她竭力压抑的愤懑。舒流衣心知管丹枫一定是想来怒叱他一番,为师父出气。

    出乎他意料,管丹枫重重呼吸了几下,把声音压到极低,语气竟十分平静。「舒公子,丹枫此来,不为和你争执,只想求舒公子你别再跟家师回昆仑。」她虽尽力控制,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酸楚之色。

    「舒公子你是风流人,有些游戏,你玩得起,家师禁不起。」她紧盯住舒流衣双眼,一字一顿。「你可知道,家师当日未伤你分毫,回昆仑後却难消积郁,自伤其身,呕血不止。」

    「什麽?!」舒流衣整个人都和嗓音一起微微颤抖起来。他竟然将秋凤舞气到内伤吐血?

    管丹枫涩声笑:「我侍奉家师十年,未曾见家师如此伤心过。舒公子,就请你高抬贵手,离家师越远越好。」

    「我……」舒流衣觉得自己该解释点什麽,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可以说得出口的说辞。

    原本,一切错,就是源於他温泉池边那一见倾心。尚未知晓那面具下究竟是何等容颜,一双纯黑冰寒的眸,已令他的心沦陷其间。自此千方百计,只图接近那个凛然如雪域冰峰的男子……

    一场欢爱,却将那几可无敌於世的人伤到至深。

    等舒流衣从怅惘追忆中回过神来,管丹枫已经离开。他怔忡半晌,终於下定决心,下床穿好衣物,蹑手蹑脚走出了客栈。

    夜空墨黑,大片乌云遮住了月色,仅有几丝星光微弱闪烁。道旁树影摇曳,间或响起一两声夜枭鸣叫。

    舒流衣也想不出能去什麽地方,只顾埋头一路向东走,与昆仑背道而驰的方向,总没错。他这种人,不值得秋凤舞再为他生气动怒,或许,就如管丹枫所说的,离秋凤舞越远越好。

    乌云逐渐飘移,月华渐亮,道路前方的景物愈来愈见明晰。舒流衣陡然顿住了脚步──

    路中间,颀长身影负手挺立。雪衣反射著月光,衬得男子眸色更黑,琢磨不透。

    什麽时候追来的?舒流衣张口结舌,瞧见秋凤舞慢慢扬起手,他却毫无闪避的念头。

    「啪」一声,秋凤舞凌空一巴掌,打得舒流衣头昏眼花,踉跄两步半跪在地,两耳轰鸣。鼻子里发热,滴下了血。

    秋凤舞慢慢地垂下手,「目光也由愤怒变成哀伤,最後重归漠然。「舒家大公子,你就只想著离开我?我就真的这麽可怕?」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秋凤舞第一次面对舒流衣说话。一声舒家大公子,刺得舒流衣耳膜都在生痛。男人淡淡讥笑背後的自嘲意味更令他胸口酸胀,几乎透不过气。

    尝过诸人厌恶惊恐蔑视的眼光,舒流衣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丑人的无奈与憋屈,完全清楚秋凤舞此时的心情有多悲怆。

    「对不起……」他明知说再多遍也是枉然,可不说,更不知该如何让秋凤舞明白他心中的愧疚和悔意。「我把你气得吐血,不配再让你来救我──」

    「啪」,又一记耳光凌空甩到他脸上,舒流衣眼前一阵发黑,意识模糊间依稀听到男人冷淡地道:「救不救,我说了算,轮不到你。」……

    秋凤舞缓步,朝已昏迷过去的舒流衣走去。

    猛地,他停下步伐,黑眸闪过抹凌厉锋芒。

    几十道暗器携著尖锐啸声从路旁的树林草丛间飞出,袭向他後脑、背心。

    秋凤舞目含讥笑,头也没回,仅是反手轻弹指,数缕劲风犹如长了眼睛般在半途截上了暗器──「叮叮当当」一阵轻响,暗器掉落满地。

    「杀了他!」偷袭之人明白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强敌,低声大吼。十几条黑影应声蹿出树丛,挥舞著刀剑,围攻上来。

    这夥黑衣人均头戴毡帽,面蒙黑巾,只露出双眼睛,凶光毕露,包围住秋凤舞,出手记记杀著,武功路数也是五花八门,都是少见的高手。

    自己已经多年没过问江湖事,什麽时候结下这些仇家了?秋凤舞暗忖,身形在刀光剑影间游走自如,往往一个照面,与他过招之人便落败倒下。

    「师父!」管丹枫循声赶近树林,正见又有数名黑衣人冒出,她怕那几人暗算秋凤舞,忙拔剑出鞘,想上前助阵,谁知那几人借著夜色掩映靠近晕厥的舒流衣,抬了人後飞快遁入茫茫深夜。

    她一惊,想要追去,转念间,却又将已经踏出的脚缓慢缩了回来──自己盼望的,不就是舒流衣从师父身边消失麽?……

    一掌挥出,震倒最後一名黑衣人,秋凤舞回头,见舒流衣原先所躺的地方空空如也,黑眸立时凝成寒冰。

    「弟子刚才看见舒公子被人劫持,往那边去了。」管丹枫硬著头皮,朝那几人走的相反方向一指。

    秋凤舞拂袖,就待追去,身形刚展动,心念一动,却又折回到那群正在翻滚呻吟的黑衣人身边──数人毡帽在打斗中已滚落,露出只有契丹族男子才会剃的髡发。

    「你们是辽人。」秋凤舞这次真正皱起了眉头,「是谁指使你们的?」

    其时宋辽连年征战,积怨极深,武林中人又多是血性汉子,更对辽人深恶痛绝,往往撞见契丹武人就群起攻之,招致辽人见了宋人也痛下杀手,两国武人之间确实水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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