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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章

    地海六部曲系列之Ⅵ:地海奇风 作者:娥苏拉·勒瑰恩/译者:段宗忱

    第 10 章

    他要你来找我,而我要你去找个该听听你的故事,并找出其中含意的人……我必须说,赤杨,我认为形意师傅心中仍认为我还是当年的我。他相信我只是躲在弓忒森林中,仍会在最危急时再度出现。老人低头,看着汗渍斑斑,修修补补的衣装,灰蒙蒙的鞋,笑道:神采飞扬地出现。

    咩——身后黄羊说道。

    但即便如此,赤杨,师傅要你来是对的,因为,如果她没去黑弗诺,她会在这里。

    恬娜夫人?

    哈玛·弓登——形意师傅自己便如此称呼她。雀鹰说,隔着栅栏盯视赤杨,眼神深不可测,弓忒岛上的女人,弓忒女子,恬哈弩。

    第二章 王宫

    赤杨到码头时,远翔依然停在港边装载木材,但他知道自己早已成为那艘船的黑名单。他走向泊在一旁的破旧沿岸贸易船美玫瑰号。

    雀鹰给了赤杨通行信,上有王的签名,以和平符文封缄。黎白南送来,让我改变主意时用。老人说道,哼了一声,对你会有用处。船长要船务长诵读信件,听后态度变得毕恭毕敬,为狭窄舱房与漫长航程致歉。美玫瑰的确要前往黑弗诺,但因经营沿岸贸易,停靠各港口,交易物品,可能须花上一个月,才绕过大岛东南岸,抵达王城。

    赤杨表示不在意——这段航程虽令人畏惧,但他更害怕终点。

    新月到半月,海上旅程是段宁静时光。小灰猫是耐劳的乘客,每天忙着在船上抓老鼠,但晚上都会忠心地窝在赤杨下巴或他伸手可及之处。这一小团温暖生命便能让他远离石墙与隔墙呼唤的声音,他不断感到诧异。并非完全隔绝,并非能完全遗忘,鬼魅还在彼端,只隔着夜晚睡眠的薄纱,或白昼光芒。暖夜里,睡在甲板上时,赤杨经常睁开眼,看星辰随着停泊船只摇晃、摆荡,眼光随之跨越天际,落在西方旅程。他虽仍受鬼魅逼迫,但这夏日半月以来,沿着坎渤、巴尼斯克岛,以及大岛海岸航行时,已能转身背向鬼魅。

    好几天来,小猫都在猎捕一只几乎跟自己一样大的老鼠。看着小猫骄傲辛劳地将尸体拖过甲板,一名水手将小猫命名为小拖。赤杨接受这名字。

    航过伊拔诺海峡,穿越黑弗诺海湾的峡门,越过金光闪烁的海面,世界中心城市的白塔从遥远迷茫中一点一滴显现。船只驶入港口时,赤杨站在船首,在最高塔顶看到一闪银光——是厄瑞亚拜之剑。

    如今赤杨希望自己能留在船上继续航行,不用上岸,进入大城,穿梭大人物间,带着要呈交给王的信件。赤杨知道自己不是适当的信差,如此重担为何加诸身上?如他这般对伟大事物及深奥法艺皆一无所知的村野术士,怎么会中选,航行过一块又一块大陆,从参见法师到参见国王,从生界进入冥界?

    早先,赤杨向雀鹰表达近似心声:这一切超乎我所能理解。老人看着赤杨一晌,以真名称道:哈芮,世界辽阔,无奇不有,但永远无法超过心智的辽阔及奇异。有时想想这句话。

    城市后方,天色因内陆一场暴雨而转阴暗紫黑,更映衬高塔白得刺眼,海鸥翱翔于上,宛如飞飘星火。

    美玫瑰下锚,搭上桥板。赤杨背着包袱下船,水手祝他好运。拾起原本用来装母鸡而覆盖着的提篮,小拖耐心蹲在提篮中,赤杨上了岸。

    街道复杂拥挤,通往王宫的大路却十分醒目。赤杨不知所措,只能走到王宫,说带着一封雀鹰大法师写给王的信。

    说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又一个卫兵,一名又一名官员,从王宫外的宽广阶梯,到高挑侧厅,到手把镀金的扶梯,到墙上挂满织锦的内厅办公室;走过磁砖地、大理石地、橡木地板,经过花格镶嵌、梁木交错、飞檐斗拱、彩绘斑烂的各式天花板,赤杨不断复诵法宝,不愿交出信件:我受命于前任大法师雀鹰,带信给王。疑神疑鬼、略带无礼、假意示好、虚与委蛇、意图阻碍的守卫、领宾员、朝臣官员,成群结队不断聚集在他身旁,跟随、阻挡他进入王宫的缓慢路程。

    突如其来,所有人消失无踪。一道门打开,又在身后阖上。

    赤杨独自站在安静房内,一扇宽广窗户看向西北方屋顶。乌云离去,欧恩山的宽广灰白山峰漂浮在遥远山峦之上。

    又一扇门开启。一名男子走入,全身黑衣,约与赤杨同龄,行动迅捷,五官英俊、刚毅,脸庞如铜像光滑无瑕。男子直直朝赤杨走来:赤杨大人,我是黎白南。

    黎白南伸出右手,依伊亚岛与英拉德岛上习俗,与赤杨掌心相触。赤杨反射地回应了熟知手势,而后才想起,应该屈膝或至少鞠躬,但似乎已来不及这么做。他站着,呆若木鸡。

    你是从吾主雀鹰那里来的?雀鹰大人如何?是否一切安好?

    是的,陛下。大人要我呈送给您……赤杨连忙掏出外套里的信件——他原本打算等到让人引进有王端坐宝座上的大殿内,才屈膝呈上——这封信,陛下。

    盯视的眼神机警、文雅,同雀鹰般无与伦比地敏锐,但更善于隐藏心思。王接过赤杨呈交的信件,仪节完美无瑕。捎来法师任何言词的人,我都诚心感谢、欢迎。请容我怠慢片刻。

    赤杨终于想起该鞠躬。王走到窗边阅读信件。

    黎白南至少读了两次,然后将信重新摺起,神情一如先前难以臆测。他走到门边,对门外说两句话,又回到赤杨身边。请,王说道,请跟我同坐。他们会拿些吃的来。我知道你整个下午都在宫中,若门口守卫队长有点头脑,想到送个讯,就可以省了你好些工夫,免于翻爬横渡堆在我身边的这些城墙与壕沟……你住在吾主雀鹰家里吗?位于悬崖边缘的家中吗?

    是的。

    我羡慕你。我从未去过那儿。自从半辈子前我们在柔克分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大人不让我去弓忒找他。黎白南微笑,仿彿所说一切无足轻重。我的王国是大人赋予的。

    黎白南一面坐下,一面对赤杨点点头,示意赤杨在小桌对面的椅上就坐。赤杨看着桌面,以象牙和银镶嵌装饰,镂刻着山梨树的花叶缠绕细致长剑的图纹。

    航程是否顺利?王问,顺便趁仆人端上冷肉、熏鳟、生菜、奶酪时闲话家常。他开怀大嚼,好让赤杨自在进食,并一边在水晶杯中注入色泽极淡、有如黄玉的酒浆。他举杯:敬吾主及挚友。

    赤杨喃喃道:敬他。然后饮酒。

    王谈及几年前造访道恩岛之事——赤杨记得王在梅翁尼引起的骚动;王也谈到某些目前在城内、为宫廷演奏的道恩乐师,包括竖琴手与歌手,赤杨可能认识其中数位,王提起的名字的确颇为耳熟。王善于让客人放松自在,食物与酒酿自然也功劳不小。

    两人进食完毕,王为各人又注入半杯酒,说:这封信主要与你有关。你先前知道吗?语调和先前闲话家常时并无二样,赤杨一时反应不来。

    不知道。赤杨应道。

    或许知道信的内容与什么有关?

    也许是我的梦。赤杨说,声音低微,低头看地。

    王端详赤杨片刻,眼神不让人反感,但比大多数人更直率坦然。他拿起信,递给赤杨。

    陛下,我识字不多。

    黎白南毫不讶异——有些术士会阅读,有些不会;但他显然十分后悔让客人感到低人一等,金铜皮肤刹时暗红,说:对不起,赤杨。我能为你念诵这封信吗?

    请念,陛下。赤杨说。王的尴尬让赤杨一瞬间自觉与国王平辈,而首次自然热切地答话。

    黎白南浏览过开头敬语与信中数行内容后,大声诵道:

    将此信带给你的,是道恩岛的赤杨,在梦中非自愿地受呼唤到你我二人曾一同跨越之地。他会告诉你,在痛苦逝去之所中的一切痛苦,与不变之处中发生的变化。我们关上了喀布打开的门,如今,或许墙本身即将崩塌。赤杨去过柔克,只有阿兹弗听进他的话,我想陛下会依智慧及需求的指引,聆听并行动。赤杨将代我致上对陛下终生的尊崇及服从,亦对恬娜致上我终生的尊崇与惦念,并带个口信给我挚爱女儿恬哈弩。大人最后以道恩岛符文签名。黎白南将视线自信纸移开,直视赤杨,擒住赤杨目光。将你的梦境告诉我。黎白南道。

    赤杨于是再次述说自己的故事。

    故事简短,却不甚流畅。虽然赤杨对雀鹰亦充满敬畏,但前大法师从外表、衣着到生活方式,都像个老村民或农夫,与赤杨同类,平起平坐,如此俭朴减却了赤杨表面的羞怯;但无论黎白南表现得多和善、有礼,看来依然像王、举止如王,而他正是王,赤杨感到难以跨越的距离。赤杨尽快说完,安心停语。

    黎白南问了几个问题:百合和塘鹅各碰了赤杨一次,之后便再未碰触?而塘鹅的碰触有灼烧感?

    赤杨伸出手。在一个月来晒黑的肤色下,印记几乎完全消失。

    如果靠得更近,墙边的人可能会碰触我。赤杨道。

    但你离得很远?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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