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娇荣 作者:云鸿相约处

    第 12 章

    诸侯王入朝的时间也是有定例的，平日里不能越界、不能互相串连、不能彼此往来，以前还能煮盐铸铁，二千石一下的官吏可以由王国自己任命，可以收纳四方豪杰，可惜自从前吴王刘濞头脑一发热叛乱之后，中央朝廷对于诸侯王国管制的更加严密了，煮盐铸铁什么的不用想了，所有山川河流，都收归国有，诸侯王能够自主任命的官吏的级别降低到四百石，收纳亡命之徒——那你就等着自己被治罪吧。还有什么阿党法，生生把王国官吏变成了中央朝廷在王国里的监视者了。

    诸侯王其实也很不安稳的，山高皇帝远，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惜换一个方向来说就更有道理，对于皇帝来说，诸侯王离他也很远。虽然同是刘氏宗亲，可是常年不和天子交流感情，诸侯王们压力也很大，就怕天子一个不高兴，又来削藩玩儿。至于造反——吴楚前鉴不远，现在这些已经被大大削弱了权力的诸侯王，还能和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刘濞相比？刘濞当年也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出来的，可是先帝仅仅用了不到百日就平定了呀……

    平日里在封国上自然要老老实实，但是现在么，好不容易进了京，自然要彼此联络一下感情交流一下信息不是？这位新上任的天子，对于诸侯王是什么态度？于是河间王官邸、堂邑侯府以及窦氏三侯府上车马如云——谁叫他们都和当今天子有着亲密的关系呢？

    河间王刘德再一次送走了上门来的人，心里很是不满，他还要再一次整理一下将要献上去的书呢，谁有心思来应酬这些宗亲了。

    堂邑侯府，刘嫖和陈午闭门谢客，除了迎接了从封地回来的陈蟜和阳安公主夫妻，来堂邑侯府投石问路的人都被拒绝了。刘嫖忍不住苦笑——做了当今皇帝的岳母，还不如当初做长公主的时候来的痛快呢，不过想一想阿娇肚子里的皇子，为了将来，忍了。陈午拍拍这个尊贵妻子的手，心里有点想笑，自从当年陈家迎娶了这么一个天之骄女之后，一向是老实本分闷声发大财的堂邑侯府几乎一直被放在火上烤，倒是没想到现在刘嫖居然有收敛的迹象了，陈午心里很满意。满招损呀，太过冒头了终究不好。

    窦氏三侯也是堂上冷落。东宫窦太后现在看皇帝百分顺眼，等着抱曾孙，对于宗亲诸侯们，跟她没什么很近的关系。窦太后仅仅是在长信宫里接见了自己的诸侯王孙子们也就罢了，偶尔招来几个出嫁了的窦氏女以及公主孙女说说话，在景帝一朝对于政事还经常发表意见的窦太后，现在也是安享尊荣去了。这让很多诸侯王都很扼腕。按制诸侯王入朝，停留长安也不得超过二十日的，可是他们来了多少个二十日了，连陛下的脸都没怎么见过。陛下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可恨他们现在连打听消息的渠道都少之又少了，信息不灵通，让人很不安。

    虽然天子似乎对于来朝的诸侯王不大感兴趣，然而对于来朝的彻侯倒是很感兴趣。比如说，开国第一功臣曹参之后曹寿，陛下在吊了诸侯们这么久的胃口之后，第一个召见的，就是平阳侯曹寿。

    长安城里的诸侯王以及彻侯们都在为平阳侯的礼遇而惊讶，然而现在宣室殿里的平阳侯，恨不能在漆的反光的地板上抠出一个洞然后钻进去，从此消失才好。

    刘荣依旧是八风不动：“阳信公主乃是先帝爱女，先帝以闺阁弱质托付于君侯，然而竟然遭遇慢待，阳信都去东宫哭诉了。朕倒要向平阳侯讨要一个说法，难道是自恃功臣之后，就能对公主不敬么？”

    平阳侯曹寿把拳头攥的咯吱响，因为病弱而素来苍白的脸也一下子通红起来。夫妻私事，难道要在这宣室殿里公之于众么？要是说了，便是男子尊严被践踏于地，只怕以后他在贵族圈里都抬不起头来。要是不说，那么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平阳侯国、万户之封、三代荣耀，只怕随时就能烟消云散。

    阿娇扶着腰慢慢走出来，笑眯眯的让人给刘荣和曹寿分别上了茶水，曹寿浑身僵硬给阿娇行礼。阿娇轻笑道：“陛下也是爱妹心切，平阳侯不要见怪才是。陛下也是，传闻多数不可信，怎么为了一个传言，就这么大张旗鼓起来。别说平阳侯是功臣之后，教养风骨都是出众，又怎么会对公主不敬呢？只怕这其中颇有误会也说不定。夫妻之间的事情，传言哪里信得过呢？”

    曹寿的眉目在刘荣看不见的角度揪到一起——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轻巧，可是他这个当事人却不能这么听，传言都传到长安城了么？他又想起那个趾高气扬的从妻子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即使被他击杀了又怎么样？沾染了血污的脸，看着他的时候反而是带着几分轻蔑和嘲讽。一个奴婢子，他怎么敢这样对他！就因为他是他的公主妻子的男宠？

    曹寿不敢想皇帝现在是如何想他，不过和当了多年皇太子相比的陛下相比，皇后娘娘的心事无疑好猜许多，一直以来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能有几分心计？曹寿从尽可能被允许的角度偷眼去看阿娇的神情，然而阿娇只是笑吟吟的抱着刘荣的胳膊，仿佛是撒娇的样子：“陛下，都知道你心疼妹妹，你现在这样对驸马，别看阳信公主在祖母面前哭得伤心，到头来她知道你这样为难驸马，只怕回头她该在你面前哭了。”

    曹寿闭了一下眼睛，阳信她居然敢恶人先告状，跑到窦太后面前去告偏状么？他想起窦太后是出了名的偏心和护短，要是真的相信了阳信的一面之词，只怕他祖父传下来的爵位，还是保不住呀。所谓的功臣之后，哪里比得上孙女的眼泪，即使是错误明明是在阳信身上的。

    而一直以来面沉如水的帝王，在娇妻的娇嗔之下，居然也是开颜而笑：“那依你说怎么办？”

    皇后一派天真：“让阳信阿姐来和驸马两人当面说清楚不就好了，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

    曹寿缓缓张开握得死紧的拳头，发白的指尖，慢慢恢复了血色：“请陛下赐臣与阳信公主和离吧。这样的妻子，臣实在是无颜以对。”

    刘荣挑挑眉。好吧，他承认自己很不厚道。

    曹寿白净面皮渐渐苍白：“臣与阳信公主，自结缡以来，夫妻感情颇不和顺。若是和离，公主或者还能另嫁一个和她心意的丈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此岂不是更好？”

    刘荣轻轻敲着案几。

    曹寿行了一个大礼：“臣在府中妄自杖毙了一个奴婢【1】，自知有罪，不敢妄求陛下开恩，请陛下降罪。”

    刘荣唇角的笑意一闪即逝。他自然知道曹寿为何这般表现，因为曹寿杖毙的那个奴婢，姓卫。他穿越前曾经听说过一句话，要是穿越到汉武朝，不能亲眼目睹一番帝国双壁的风采，这就算是白穿了。可惜他迷迷茫茫穿成刘荣，一个和刘彻先天对立的人。说实话，就凭卫子夫出自平阳侯府，卫青和霍去病，只怕就不能为他所用了。毕竟平阳公主，是刘彻的亲姐姐，这个事实，不会因为卫子夫是不是刘彻的女人而改变。只是马踏匈奴封狼居胥的卫霍，就此沦落，让人心里觉得有点怪异。

    他一直以来对于平阳侯国绝对是十足关注的，所以对于平阳侯国的那些不那么和谐的事情，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卫青的同母哥哥，卫长子，是阳信公主的裙下臣。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平阳公主是不是有这么一段桃色绯闻，但是眼前的，对于他来说，其实却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于是自然有人挑动的素来温和到近乎懦弱的平阳侯曹寿大发雷霆，生生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奴婢子杖毙。可惜，这里不是春秋战国那个主人可以随意处置奴婢的时代，而曹寿自然不肯去谒杀【2】的，那岂不是让他的绿帽子传的天下皆知了。

    刘荣叹了一口气，道：“你擅杀奴婢，虽然情有可原，到底是犯了国法；对公主不敬，也是大忌。就算朕肯放过你，只怕长信宫也不满意，一定的处罚是免不了的。”

    曹寿微微抬起头，到这个时候，他反而淡定了，皇家即使不忌讳公主养情人，但是也绝对不会鼓励的。

    而长信宫的窦太后，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自然不会是全无波澜。当年王美人抛夫弃女之事，整个大汉皇室引以为耻，而窦太后，更是深恶痛绝了。对于一个让她儿子的声名被玷辱的女人，哪怕那女人活得生不如死，她心里的厌恶也绝对不会少。而现在，却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再次让皇家名声受损。窦太后对于阳信公主，半点情面都没有留，很痛快淋漓的允准了平阳侯和阳信公主的和离。阳信公主回到自己的汤沐邑，平阳侯食邑削三千户。

    而曾经在平阳侯府里引起了绝大波澜的卫氏奴婢一家子，既没有再次在平阳侯国出现，也没有随着阳信公主远赴阳信县。

    ！

    第19章 新生

    （十九）

    昆德殿里动静并不大，并没有像刘荣曾经在某些媒体上看到的那样嚎叫的惊天动地，只是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忙碌而焦躁，虽然动静并不大，但是却足以让人心慌意乱。刘荣现在的心思很是纠结，里面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可是让他心里更加不安。他只是觉得，哪怕阿娇在这个时候叫几声，或许他还能安稳一点，至少能确定大人没有问题。但是产房里的动静真是小，小到让人不安的地步。

    刘嫖本来还强自镇定的扶着窦太后在外面等待，然而这种持续时间太长的等待，让她也很是不安，到后来干脆冲进产房去了。窦太后用力握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枯瘦的手背上也是青筋直冒。

    大公主刘宁也很害怕，但是她反而不敢出声，紧紧拉着刘荣的衣袖。刘荣安抚的拍拍女儿的脊背，刘宁身子颤了一下，勉力忍住了眼眶里的泪水：“父皇，母后不会有事的，是吧！”小女孩的眼里都是满满的信任，坚信她的父皇能够保护着母后平安。

    刘荣微微回了神，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窦太后先抢过话头，无比坚定地道：“阿娇不会有事的，她怎么敢，怎么敢在我这个老婆子面前出事。”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狠绝，梁王后陈婧手抖了一下，窦太后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刘荣先前还会担忧一下，超近亲婚姻呀，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病症，一面还哀叹一下自己穿越了两千年，都被古人给同化了，这么近乎乱伦的婚姻也接受了，还接受的无比心甘情愿，哪怕自己称得上是老牛了，对着嫩草也毫不犹豫的吃下去了；一面又用古埃及也是超近亲兄妹联姻，还照样持续了几千年的事实来安慰自己。事实上，这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个需要勇气的选择，当初或者是处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但是他自认对于可能会有的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到了眼下，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了，也不去想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会有什么遗传病症又或者是有智商上的隐忧，也不去想传说中的近亲产子生出高智商的孩子的几率也会比较高的事情。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希望，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先生出来再说吧，要是再拖下去，只怕母子都有危险。

    刻漏里的水滴慢悠悠慢悠悠的滴下来，每一次水滴滴下来的声音，都仿佛是敲击在每个人的身上。这一天，注定整个未央宫里的沉默的压抑的寂静，每个人都在等待。

    陈婧顾不得藩王后在帝王面前的礼仪问题，来来回回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就去漏壶那边看一下刻度，计量着时间。

    一直很沉稳的窦太后招招手，陈婧立刻奔到窦太后身边，窦太后将陈婧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道：“阿婧，阿娇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外孙女，还是在安慰自己。

    陈婧反手握住窦太后的手：“祖母，阿娇不会有事的。您，阿母，我，都没有在分娩的时候出过事。阿娇当然也不会。”

    阳安公主觉得这里的气氛真是让人难受，但是她也明白，阿娇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对于陈家意味着什么。窦太后有陈婧照顾安慰，刘沁暗暗吸了一口气，跟刘荣请示了一番，将在凝重的气氛下十分不安的刘宁带出去了。

    刘荣实在是对于自己等了多长时间都没有什么概念了，仿佛是时间都停止了一样。一直只有宫女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内殿，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阿娇！刘荣猛地站起来，他早就领教过阿娇的脾气有多么倔强了，此时终于叫出来，也可以想见她是痛苦到了什么地步。

    接着就听到刘嫖的大声安慰：“乖，没事的，娇娇，再用点力就好了。”她的声音很高，一下子将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全都压下去，但是对于外面等着的人来说，实在是算得上是一个福音了。

    陈婧发现发现自己手上承受的力度突然变得大起来，仿佛是要把自己的手掌都捏碎了一样。然而她控制住自己将要出口的尖叫。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内殿里的尖叫声，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出现了几次，简直像是在人的心脏上面割刀子一样，偏偏又不给一个痛快那样难熬。

    “阿母！”

    “荣哥哥！！！”

    刘荣听到阿娇这样叫他，心里一热，便直接冲进去了。内殿里的血腥味合着热浪一起扑面而来，气味真是让人难过的很。他在门口滞了一瞬，便已经听到刘嫖兴奋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

    刘荣转过屏风去，只能看到稳婆捧在手心里的血糊糊的一团，心里有点懵，这就是这好几个月来让他纠结让他不安的小东西了？

    小东西甫一落地，便哇哇哭起来，声音响亮，劲头倒是十足，难怪能折腾了这么久。

    刘荣扑到阿娇床前去，一群女人忙着侍候小东西，也难分出手来理他。阿娇本来是疲惫的盯着那小小的被众人弄去拾掇的小团子，此时被刘荣一吓，勉强提起精神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气味不好，赶紧出去吧。”她现在身上也是狼狈的很，被刘荣这么盯着，真是难熬。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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