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 作者: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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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温和几分,指着一张八仙椅道:“坐下说话。”
苏晋依言坐下,这才注意那位落轿大人正于座上另一侧闲饮茶。她少小识人颇多,眼前这一位模样虽挑不出瑕疵,然眼底云遮雾绕,不知藏着什么。
苏晋想起一个句子来,晓开一朵烟波上。
张石山道:“你托刘寺丞递来的文书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宽心,好歹是朝廷的贡士,我再拟一份公文交与礼部,务必将人找到。”
艰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无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礼部审完公文,着手找人又是什么时候?读书人一辈子盼着金榜题名,后日即是殿试,晁清等不起的。
苏晋想到这里,道:“不瞒大人,此事京师衙门也查了,晁清这几日都在处所用功,并无可疑之处。只失踪当日,太傅府三公子的来找过他,像是有过争执,之后人才不见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当今太子的侍读,时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张石山问:“如何证实是少詹事?”
苏晋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贡士处所的武卫验过的。”
张石山为难起来,此事与晏三有关,他要如何管,难不成拿着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么?得罪太傅便罢了,得罪了东宫,吃不了兜着走的。
张石山一时无言,隔着窗隙去看乌沉沉的天色,春雨扰人,淅淅沥沥浇得人心头烦闷。
倒是座上那位落轿大人悠悠开了口:“晏子言来过,后来又走了么?”
“走了。”
“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
“还在。”
那一位端着一盏茶,平静地看着苏晋:“既如此,倒不像干晏子言甚么事。京师衙门不愿接这烫手山芋,所以你来大理寺,请张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着区区一面之辞去审少詹事?”
苏晋被这话一堵,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双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请张大人帮学生一回。”
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读到骨子里,尽化作清傲。都说膝下有黄金,若不是为了故友,一辈子也不要求人的。
张石山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已是动容,方要起身去扶,却被一旁伸来的手拦了拦。落轿大人端着茶,慢慢踱到苏晋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官同你说几句实在话,你听好。”
“今年开岁不顺,什么世道你心中该有数。莫说是丢了一个人,哪怕死了人,烧了几座庙,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为官当有为官者方圆,跟大理寺讲情面买卖,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里,苏晋回到应天府衙的处所,坐在榻上发呆。
邻屋的周通判看到了,问:“那位张大人将你回绝了罢?”又摇头叹道:“我劝过你,这些当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里的石头,一则迂腐,二则嗜‘蝇’,你何必自取其辱。”
周通判字皋言,单名一个萍字,当年春闱落第,凭着举子身份入的京师衙门。苏晋转头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里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员,你识得几个?”
周萍吓了一跳:“年纪轻轻就官拜高品?”又沉吟说,“不过自景元帝广纳贤能,这样的朝官不至六七,亦有三四。”
苏晋默不作声,在案几上抹平一张纸,沾水研磨。笔落纸上,须臾便勾勒出一幅人像。周萍锁眉看着,竟慢慢看痴了,那纸上人长得极好,一双眉眼仿佛本就为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苏晋搁下笔,问:“这个人,你识得否?”
周萍道:“虽说三品以上的朝官有好几个,可这等样貌,这等气度的,若不是户部侍郎沈奚,那便非新上任的正二品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莫属了。”
苏晋沉默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我猜也是。”
大理寺这条道儿,是彻底被堵死了。苏晋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乱棍加身,昏死在路边。只有晁清来寻她。风雨连天,泥浆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将她架在背上,索性连伞也扔了。苏晋浑浑噩噩间说了声谢,晁清脚步一顿,闷声回了句:“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受恩于危难,结草衔环以为报。
周萍方起身就听见叩门声。天未明,苏晋站在屋外,眼底乌青,大约是辗转思量了一整夜:“小侯爷的密帖呢?拿来给我。”
周萍原还困顿着,听了这话,陡然一惊:“你疯了?”
苏晋不言语,径自从一方红木匣子里将密帖取出,帖子左下角有一镂空紫荆花样,里头还写着一道策问。
这样的信帖面上瞧着没甚么,里头却大有文章——当今圣上以文治国,每月命各翰林院士分发策问,令诸皇子作答,时限三日,答出无赏,答不出却有罚。收到这样的密帖,大约是哪位殿下躲懒,找下头的人代答。
宫中规矩严苛,虽说密帖经手之人甚少,但若铁了心要查,也不是查不出的。半年前,钦天监一名司晨就因帮十四殿下代拟了一道策论被活活打死。
苏晋将桌上一杯冷茶泼到砚台里,碾墨铺纸,落笔就答。周萍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连忙将门掩上,跟过来问:“昨日我要烧这密帖,你拦着不让,心里就有这打算了?”
苏晋“嗯”了一声。
周萍急忙道:“你找死么?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晋淡淡道:“危墙虽险,尚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屈身求人。”
周萍要再劝,外头有人催他上值。匆忙洗了把脸,走到门前,回头看苏晋仍旧一副笔走如飞慷慨赴死的形容,只好叮嘱:“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辙,你莫要冲动,切记三思而后行。”
苏晋没抬眼,回了句:“记得帮我画卯。”
策问论的是中兴之本,苏晋答罢,收拾好笔墨出门。外头又在落雨,雨丝如断线,细且密,她回屋取蓑衣,想了一想,又取了那柄天青色油纸伞。这是柳朝明的伞。苏晋想,此一行,若能撞见柳朝明,便将这伞归还了。
周萍说三思而行,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可有甚么办法呢?她实在不愿欠旁人什么,点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而晁清相扶相持之恩,竟要以命相搏了。她这一生注定艰险,长此以往,还是与旁人少些瓜葛才好。
第2章
苏晋到了侯府递上名帖,府外武卫验过,称小侯爷上值未还,烦请且先候着。
小侯爷任暄是长平侯的独子,为人有些自来熟。
长平侯过世后,光耀一时的侯府徒留一个空架子,好在圣上念任暄谦恭有度,御封他为礼部郎中。
明日是殿试,任暄在衙署核对了一日贡士名录,等到散值归家,已暮色时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笼罩天地,他老远分辨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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