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风月 作者:肖某某
第 184 章
——有力的、平稳的,忽然驱散了些许她心头寒意的,他的心跳。
宗政恪主动抱住自己,李懿却并不高兴。他没有伸手环住她、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反倒将她推开,低头看着她道:“阿恪,我本来不想问,但见你这样子……”
“那就不要问。”宗政恪生硬地打断他的话。
李懿眸底掠过一抹受伤情绪,沉默片刻后道:“你我分别之日恐怕就在不久之后,好歹朋友一场,不知阿恪你愿不愿听我讲讲我的事儿?”
也知自己实在太过无情,又因打定了主意,从学宫离开便抛下所有回到佛国正式出家为尼,宗政恪心中有愧,此时愿意对李懿百依百顺——除了不想告诉他一些事。
她便勉强笑道:“好!我也想知道李懿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李懿第一次觉得,她笑得这样难看!心里漫上无穷无尽、无止无歇的酸楚,他板着脸道:“我现在伤口痛得很,你不是会吹哨曲吗,我要听!”
怎么又像个小孩子一样赌起气来?!宗政恪宽容地笑笑,扶着李懿坐在灵泉内,自己坐到岸上,当真从袖袋里取出骨哨,放在唇边慢慢吹奏。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吹起了《芦苇歌》的曲调。不同以往充满怀念与温馨,此番她心里盘桓不去的只有悲凉伤感,甚至还有几分怨愤。
李懿怔怔地凝视闭目吹奏的宗政恪,忽然仰首望向洞天灰蒙蒙的穹顶,心情也同样灰蒙蒙的。他张开嘴,和着调子,低声唱起来: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牵挂娃儿最是娘。儿啊儿,儿啊儿,儿伤痛在娘心上,恨不替儿挨刀枪!”
忽然哨声止住,宗政恪紧握着骨哨,怔忡出神。她记得,净虚嬷嬷唱过的《芦苇歌》,并没有最后“儿啊儿……”这一句!
“你唱错了罢?”她喃喃问。
李懿摇头道:“怎么会唱错?这首《芦苇歌》在我东唐家喻户晓,就连两岁的娃娃都不会唱错!啊对了,天幸国与我东唐接壤的边境也流传有《芦苇歌》,唱腔差不多,有几句唱词不同罢了。”
宗政恪捏着骨哨的指节发白,“儿啊儿,儿啊儿,儿伤痛在娘心上,恨不替儿挨刀枪!”这句唱词反复回荡在她心间,久久盈绕不去。
她忽然猛烈晃头,想将这句唱词给驱散,却无济于事。它就像魔咒一般死死地缠绕着她,甚至令她于神思恍惚之时,不知不觉间也哼唱了出来:“儿啊儿,儿啊儿,儿伤痛在娘心上,恨不替儿挨刀枪!”L
☆、第259章 宗政学宫;他的故事
李懿出生在草长莺飞的春天,饱含了他母亲真妃的期盼。在李懿之前,真妃小产过一次,还夭折过一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她无比盼望还能再度诞育子嗣。
可想而知,李懿的出生如何令真妃欣喜若狂,重点在于他是个男娃儿。同样的,东唐皇帝贞观陛下看上去也非常高兴,在儿子满月礼上,金口玉言给这第七个儿子赐名为“懿”。
懿,美好的意思,但,指的多是女子的品德言行。
于是真妃不开心了,她明明生的是个男孩子,陛下为什么会指了这样一个名字?瞧着确实是意头不错的好字眼儿,可怎么就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她忧虑重重,东想西想,整天琢磨着陛下的心意。
李懿瞧着宗政恪,淡淡地道:“因为我父皇压根就不想让母妃孕育男胎!母妃她是天一真宗的亲传弟子,又有天一真人这样地位尊崇的祖父。父皇本就是借天一真宗之势才登基为帝的,自然不想自己的儿子以后也借着天一真宗的势力与他争权夺势。”
宗政恪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天一真宗不像东海佛国那般超然于世外,而是于俗世各国多有布局。据我所知,大齐与大魏许多权贵都与天一真宗过从甚密,在家中供奉着道师,执礼甚恭。”
李懿嘿然一笑,终究是养育他长大的师门,有些事儿,他心知肚明,却不好指摘。他继续讲述自己的身世:“母妃瞧出来了,父皇看上去喜欢我,实际上并不算亲近。在我之前。母妃曾给父皇生下我的姐姐,父皇是真正地将姐姐疼入了骨子里。”
他顿了顿,垂眸盯着灵泉里自己的倒影,片刻后才低声道:“四岁那年,我身中奇毒。母妃请来了外曾祖父天一真人,将我带去了天一真宗。”
宗政恪一惊,因李懿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他忽然有些瑟缩佝偻的身影里,猜出他中毒之事有极深的内情。“李懿……不要难过。”她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安慰他。
李懿抬起头,脸上虽然有轻淡的笑容。但笑意里满是悲哀。他深吸一口气,忧伤地说:“怎么会不难过呢?我虽有父母,却从未得到过父母全心全意地疼爱。我只是凡夫俗子,不是绝情绝爱的仙人。我有一颗肉做的心,当然会伤心会难过。”
“给我下毒的人是嫉恨母妃得宠的宫妃。事后,那宫妃被打入冷宫,母妃又叫心腹侍婢去勒死了她。可我还是知道了,这宫妃要给我下毒。母妃她事先是知道的。”他的语气冷漠起来,“父皇向来自诩英明神武,东唐偌大的国家就没有事情能逃出他的眼睛。他同样早知此事!”
“只因为害怕我的存在会让父皇从此不喜,只因为害怕我的存在会让天一真宗有更多的机会插手东唐政局、威胁到自己的统治。母妃和父皇就都默认了我可以去死,我应该去死!”李懿凄然一笑,问宗政恪,“阿恪,你说,我应不应该难过?”
宗政恪起身,涉水到灵泉内李懿身边,将他的头搂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李懿,过去的事不必再放在心上,陡惹伤心。你只当他们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笑置之。”
李懿默默地回抱宗政恪,少女身躯温暖、气息清甜,慰藉了他因翻出阴郁过往而微寒的心。他们其实都是可怜人,不同命,却同运。
“后来我一直待在天一真宗,被外曾祖父收做了关门弟子。”李懿的声音轻快起来,显然在天一真宗的生活还算愉悦。
“偌大的宗派,出身不凡者不知有多少。我的几位师兄俱都出自世间大国,虽然看在师父的面上,他们待我还算友善,但是他们也在警惕着我,生怕师父会将天一真宫的传承交到我手上。”李懿无奈地笑笑。
“我之所以对修为不上心,也有让几位师兄放心的意思。师父总是对我恨铁不成钢,也是因为他确实想将天一真宫的传承交给我。”李懿叹了口气,将宗政恪抱得更紧,喃喃道,“可是除了几位师兄,师父他还有诸多血缘晚辈,我只是他众多重孙、外重孙当中的一个而已。”
“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我也不想让自己为难!”李懿忽然冷笑,嘲讽道,“可就在这时,母妃又传信给我,让我回家!”
唯恐对李懿的伤口不利,宗政恪放开他,挨着他坐好,伸手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李懿侧脸看她,她神情平静,仿佛已经回复到了过去。
“家?那是我的家么?”李懿笑着说,“从我四岁多去了天一真宗,直到母妃来信,中间整整十年,母妃没有片言只语,突然地就想起我来,叫我回家。”
“你回去了么?”虽如此问,宗政恪却知李懿肯定是回去了的。
李懿点点头,伤感地道:“还不如不回!原是父皇过四十岁整寿,母妃说什么一家团聚,其实呢,”他眼神阴郁地道,“是想让别的宫妃知晓,她的小儿子李信还有我这个天一真宗亲传弟子的哥哥,不容小觑。”
“想必,你父皇真正大权在握以后,才允许你母妃生下你弟弟吧?”宗政恪猜测,这种事情,她游历大陆时见过不只一次。
“是啊!所以李信才是父皇和母妃真正的儿子,我这个与天一真宗牵扯极深的儿子,已经被放弃了。”李懿冷漠道,“母妃在宫中多年,一心只在父皇身上,竟然也忘了她也曾是天一真宗的弟子,深受师门养育和教导!这么多年过去,她如今仅仅只是东唐皇帝的真妃。”
“哦不,听说今年年末父皇会大封六宫,她或许会再晋位份。而她的野望远不止如此,她还想着让我帮着李信夺到帝位,她也就能成为皇太后呢!”李懿蓦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重复,“皇……太后!皇……太后啊,哈哈!”L
☆、第260章 宗政学宫;同命相怜(欠债4)
他的母妃,要踩着他这个儿子,成全她另一个儿子,也成全她自己!
那么他呢?在母妃心里,他李懿算什么?
可是李懿已经懒得再问了。
他不需要知道答案。
在母妃的泪眼攻势和苦苦哀求之下,他勉强答应会看顾李信。但他的性子,母妃半分不知道,他李懿已经不再是四岁时中毒痛得死去活来哭哭啼啼向母妃张着手臂求抱抱的小娃娃了!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渴盼!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去委屈自己迁就旁人!他早就下定决心,人生苦短,他要及时行乐。别人不疼他,他自己疼他自己!
直到,他遇到了宗政恪!
第 1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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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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